陈执安递上去的奏折,便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甚至在第二日的朝会上,昭伏皇也未曾提及此事,就好像陈执安从来没有写过关于卧凰丘的奏折。
陈执安从李家家主李元心得了那平原,倒也并不着急。
总有一日,温梨初脱去枷锁,踏入造化之事,会被人察觉。
陈执安只需要积攒实力,温梨初只需要借助陈执安所提供的丹药、战阵之法以及甲胄,改造卧凰丘,让卧凰丘不再是弱小的流民聚集之地。
然后…卧凰丘总有出路,并且极有可能会成为陈执安不小的助力。
小小的插曲并未曾改变陈执安的生活,他依旧整日待在青莲县院子里修行炼丹时间。
到了三月,陈执安倒是多了些担忧。
只因为玲珑公主离开悬天京,都已经两月光阴了。
两月时间,玲珑公主杳无音讯。
他也派人打探过,据说那三千镇龙军、见龙将军、玲珑公主早已回到了有龙府。
可是…也不知是玲珑公主深居简出,又或者玲珑公主不愿交际。
有龙府中,竟然无人见过玲珑公主。
若非陈执安送给玲珑公主的那一只纸鹤仍然完好,并且时不时还传来玲珑公主几缕生气,陈执安必会以为玲珑公主有所不妥。
不过,陈执安仔细想来,又觉得自己似乎多虑了。
她身份尊贵,乃是昭伏皇之女,乃是当朝公主!
魏离阳虽然有些疯癫,可他终究知道生死为何物。
昭伏皇将公主下嫁于他,他若是保不下公主的性命,就未免太过可笑了。
“而且…我总觉得玲珑公主似乎不在有龙府中。”
陈执安心中如此思索。
许久之前,玲珑公主便向他提及…自己不愿待在这深宫中,要脱去身上的枷锁,重归自由。
仔细想来,他如今确实离开了悬天京…可若是去了有龙府,无非是又套上了新的枷锁。
玲珑公主若是有心,离开悬天京之前,大约便已经做好了打算。
陈执安思绪及此,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将手中的纸鹤收起,继续盘膝修行。
紫黄青羊真经对他的助力提升,真元越发凝实,炼化道真之气的速度也变快了许多。
完整炼化第三道道真之气,便可以吞服第四道道真之气,以此踏入玄池境界。
陈执安这几日勤恳修行,就连炼丹的时间也被他挤出大半了,用于炼化道真之气。
之所以如此着急,是因为不久之后,他还要前往大乾走上一遭。
大乾道下仙宫开启,可以进入其中的少年强者实力必然不凡。
论及天赋,陈执安高登雏虎碑上第五,于这普天之下也算是天之骄子。
可论及修为…哪怕是雏虎碑上第十的周初都有玄府境界,陈执安的修为比起这些人物,便要弱小许多。
“雏虎碑上前十五,也许都是玄府境界,而我只有玄楼修为,寻常玄府并非我的对手,甚至在参悟天王神通之后,寻常天宫强者我也能一战。
可是雏虎碑上的玄府人物…绝非寻常。”
正因如此,陈执安想要在前往大乾之前,尽力将修为提升到玄池境界。
可也许是因为太过心急,修为精进速度反而并没有加快许多,距离玄池境界,仍然有些距离。
“修行一道,到了玉阙境界,便没有勤能补拙的说法。
若心有体悟,又有天赋,便可一日千里。
倘若只想着尽力修行,以此堆高境界…反而不妥。”
思及此处,陈执安睁开眼睛,身上流转的真元渐渐平息。
他站起身来,身上筋骨噼里啪啦作响。
“比起真元修为,如今有了许多灵丹妙药,我的肉身修为而越发强大了。”
他摇了摇头,迈步走出院子。
“且莫心急。”
陈执安在心中自言自语,鬼使神差之下,又踏足虚空,一路飞入悬天京。
他来到黄龙河畔。
此时已然到了冬日,天山有些冰川开始消融,黄龙河水势越发磅礴,轰鸣作响。
陈执安站在西郊一座桥上,低头看着这黄龙河。
黄龙河水滔滔而去,一路行过二十七个州府。
还记得陈执安刚刚前来悬天京之时,他便站在黄龙河畔,观黄龙河之势,而精进刀道修为。
时隔将近一年岁月,黄龙河犹在,悬天京中的一切,乃至广大大虞,其实并无什么变化。
“执印之权柄,说到底,还要依托于我的修为。”
陈执安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悬天宫。
悬天宫中那看似昏昏欲睡的昭伏皇究竟有何筹谋,他并不知晓。
他只知道…目前昭伏皇对于他的一切,都并无什么限制。
这大约意味着…昭伏皇还需要自己做一些事。
就比如自己前往南方九州,砍杀一通,挫一挫天下世家门阀的傲气。
又比如自己在悬天京中斩杀四十个世家人物,让这些世家门阀知道,他们的人也会被砍头。
“却不知我所为,对于朝廷,对于太渊殿中的昭伏皇,究竟起了什么助力。”
“那大虞六姓,是否前去与昭伏皇请求…一旦去了,便意味着要对朝廷妥协。”
陈执安想到这里,嘴角露出些许笑容。
“值此乱世,要体现出自己的价值,才可以保全自身。”
“不过,任凭我如何天资纵横,我一个人的价值,总不可能超越大虞六姓,超越天下世家。”
“所以在昭伏皇得到他所求之后,便是我失去价值的那一日。
甚至…因为我透露出来的言行、所作所为,也许还会被昭伏皇忌惮。”
迎着来自黄龙河河面上的风波、水汽。
陈执安思绪越发清透。
“悬天京中强人无数,许多人只是端坐在高位,低头看着我们打打闹闹,时至如今…根本不曾出手,也不曾透露自己的底蕴。
就比如宋相、大虞魁星,就比如国师…又或者那安国公。”
陈执安思绪及此,转头看向北方。
那里一共有两座楼阁耸立!
一座楼阁高数百尺,灯火璀璨,高可摘星,正是那望星宫!
而另外一座楼阁,同样极高,偌大的悬天京无数建筑,无数楼阁里,他称得上第二高。
这座楼阁,便是持天楼!
“宋相曾说…安国公便如同一朵笼罩大虞天下的乌云,乌云中栖息着凶猛妖兽,对这天地虎视眈眈!
可我前来悬天京中一年光阴,安国公对于天下绝大多数事,都置身事外。
与大虞六姓之间的联系也称不上密切。
如此人物…看似悄无声息,却又好像名震天下,倒是有些奇怪。”
他想起安国公一对儿女。
魏离阳最喜欢在人皮上作画,还要亲手剥皮晒制,旁人听了,只怕要毛骨悚然。
魏灵玉嚣张跋扈,并无多少城府,陈执安砍了她的手之后,魏灵玉便销声匿迹,安国公府也始终没有动作,就好像全然不在乎这一位郡主。
“还有国师…姜贵妃…”
陈执安仔细捋了捋,总觉得这悬天京上空乌云密布,云雾之深处的暗流,就如同此时的黄龙河。
“还有大虞六姓…主持六姓事务的家主人物,并非六姓最强。
六姓还有族老,还有族长…
尤其是族长级别的人物,莫说是我这小打小闹,哪怕是父亲一气击退数位造化人物,他们也未曾现身。”
陈执安思绪纷扰。
“天下国祚繁多,又有诸多玄门,强者无数。
可自从大息崩灭以来,大虞一直被称之为天下第二强国,比起铁马云骑的大理以及大妖遍地的九司还要更加强大。
这强大二字,又究竟应在何处?”
陈执安目不转睛的远望着持天楼…
几息时间过去,他心中忽然涌出一阵阵悸动。
又是鬼使神差,陈执安迈步走向持天楼。
此时夜色已至。
夜幕浓稠如墨,包裹着悬天京。
安国公府便如同蛰伏在大地上的野兽,朝向城门,竟有几分虎视之意。
陈执安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安国公府门前,他抬头看着持天楼,以他如今的眼力,以他如今的修为,竟然看不透这持天楼上有丝毫的真元流动,更看不到这楼阁之上,有一丝生气存在。
就好像这拔地而起,直入云中的持天楼中,并无一个活人。
“这楼阁之中,究竟有什么?”
陈执安念头忽动,心中竟然迫切想要前去这楼阁中看一看,想要看清其中究竟藏着什么。
这等念头便如同龙卷,转瞬间席卷成这样的心神。
陈执安咽了咽口水,朝前踏出几步,来到安国公府高耸的院墙之外。
院墙里面便是那令他难以抑制的好奇的高楼。
“安国公也许并不在其中。”陈执安在心中这般想着:“我只去看一看,应当无碍吧?”
这的念头瞬间扎根在他的心念中,继而彻底生根发芽。
陈执安抬头看着持天楼,深吸一口气,甚至微微屈膝,便想要一夜之间越过越强,去那楼上看一看。
恰在此时…
他脑海中,南流景的光辉忽然绽放,骤然迸发。
炽热而又灿烂的光芒仿佛穿越空间,落在他的元神上,扫清了他的心神、念头。
陈执安顿时神色一变,眼皮狂跳起来。
他站直身体,仍然抬头,身上却多了一层冷汗。
陈执安体魄修为何等强盛,寻常玉阙天门修士,他只凭体魄便可轻易镇压。
但这一刻,他身上确确实实渗出一层冷汗来!
“这是什么手段?”
陈执安回想今日:“我在院中修行,鬼使神差便想要来这黄龙河畔看一看,看了黄龙河水,又鬼使神差想起安国公。
此时,我竟然想要悄然越过院墙,前去持天楼中!”
“而且…就连南流景都不曾察觉我这全无半点异常的心念变化,直至我想要登上这高楼!”
“匪夷所思。”
自从他开启了天上玉京图,有了白玉京…普天之下能够令陈执安惊讶的事情,其实不多。
直至此时此刻!
“古怪。”
随着南流景光芒缓缓消逝,陈执安也不愿在这安国公府前久留,正想要转身离开。
头顶忽然传来一道深沉的声音。
“陈大人,既然来了我院前,何不上楼饮茶?”
陈执安面色一僵,抬头看去。
却见到一位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着一身玄色锦袍,袍子上绣着团龙纹,栩栩如生,龙身蜿蜒。
看起来不过四十余岁的年纪,称不上年老,身材也并不高大。
此人正站在持天楼第十六层,站在栏杆之前,低头注视陈执安。
他站在那里,周身变自由一股难以想象的气势,仿佛携着天地之势,又如同背负龙虎,犹如天神下凡!
“安国公!”
陈执安早已见过安国公多次。
在望星宫上,在太渊殿中。
唯独今日,他感知到安国公身上散发出来的气魄,这等气魄实在太强横了,恐怖至极。
哪怕陈执安观想两尊神相,哪怕他底蕴深厚无比,哪怕他是雏虎碑上的年轻天骄,又是大虞年轻一辈中权柄最盛,官位最高者。
可当他面对安国公,面对安国公这难以想象的气魄,陈执安浑身的血气都开始加速流动,浑身汗毛根根立起,就连玄楼元神上绽放出来的光辉,都显得暗淡无比了。
“偶然路过,便不上来喝茶了。”
便在难以想象的惊人压力下,陈执安朝着安国公僵硬一笑,便想要转身开溜。
“陈将军莫要客气,我接你上来。”安国公的声音再度传来。
轰隆隆…
一道惊人的气息转瞬间凝聚,可怕的神通在这一刹那绽放。
安国公垂眸俯瞰,瞳孔深处骤然亮起光辉,周身虚空无端震颤,竟有无数玄奥篆文自虚空中渗出,化作两道锁链。
其中一条篆文锁链已穿透陈执安脚下石板。
青石砖未损分毫,那锁链却似从幽冥中探出,径直缠住玄楼元神脖颈。
陈执安浑身真元如坠泥沼,紫黄青羊真经凝练的护体真元竟如春雪遇阳般消融。
第二道锁链自天灵贯下,陈执安耳边响起百万冤魂恸哭,每声哭嚎都震得陈执安心神震颤。
“上来。“安国公屈指轻叩栏杆,两道锁链骤然收束成寸。
陈执安周身空间如琉璃般片片剥落!
待他再睁眼时,已见檀木案上茶烟袅袅——
楼外忽有惊雷炸响,陈执安猛然发觉自己端坐在雕龙紫檀椅上,双手正捧着温热的茶盏。
不远处,安国公端坐,正注视着陈执安。
“陈将军,且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