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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水调歌头,杨玉环的眼泪

  “七郎之前有小词《江南春》,已成教坊名曲。今有新词并作新曲,当为夜宴一绝!”

  说起词,李隆基立刻来了兴趣。

  他喜欢为名曲填词,奈何现在大诗人们不喜欢。

  而教坊乐师所填之词,又显得太空洞,仅仅是为了韵律而作,根本没有一丝文艺价值。

  在李隆基看来,词应该像是诗歌一样,有情感迸发而出,让人回味无穷。

  虽诗歌是盛唐气象,但作为一个精通音律的皇帝,更希望出现让他眼前一亮的词。

  而非音律为上。

  “圣人谬赞,天下音律,以您为首。如果音律不达,还望圣人斧正。待一曲毕,再将词写下,由圣人点评,是否合音律。”

  李瑄向李隆基拱手说道。

  “先词再曲,是为精妙。”

  李隆基也觉得这样才是夜宴的风格。

  “七郎准备几时演奏?”

  杨玉环眸光一转,向李瑄问道。

  “宴会之音刚响不久,长夜漫漫,子夜月正中,臣请为圣人和娘子弹奏。”

  李瑄向杨玉环回答道。

  他现在不敢将目光在杨玉环身上多停留。

  他总感觉杨玉环看他的眼神非同一般。

  或许杨玉环就是这种千般娇媚,万种风情,才将李隆基迷得神魂颠倒。

  “今天的月色也很漂亮…”

  杨玉环抬头,看向天空中的明月。

  皓月如镜,繁星点点,明月在深邃的夜空中,是人们心中唯一的焦点。

  就如杨玉环一样,也是宴会中的唯一。

  在这中秋佳节,人们遐想月亮,或许也会对杨玉环产生无尽遐想。

  “今日赏宴,玉环若是喜月,可令将作监起望月台,以后凭栏尽赏。”

  李隆基微笑地看着杨玉环。

  仿佛建筑望月台,对他不值一提一样。

  哪怕花萼相辉楼手可摘星辰,也不如望月台有格调。

  在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心里像是下定决心一样。

  “此夜望月即可。”

  杨玉环觉得在此望月挺好的。

  “待夜浓时,我与玉环至沉香亭上。”

  李隆基点头,如此宵夜,揽一时之月即可。

  杨玉环轻轻点头,主动为李隆基和李瑄倒琼浆玉液。

  她示意李瑄品尝玉案上的水晶龙凤糕,玉露团,太阳稣、软枣糕等点心。

  御厨所制,上等食材,各种清香与精致。

  李瑄不好推脱,一一品尝。

  “圣人、母亲,待会儿禄儿为你们一舞。”

  见李瑄又是独得恩宠,安禄山跑过来谄媚道。

  “好久没看到禄山跳舞了,男子的粗犷与豪迈,舞技超绝,无人可以相比禄山。来,坐下饮酒吃点心。”

  李隆基听安禄山主动跳舞,更加开心,示意安禄山坐在一旁。

  安禄山一脸憨笑,兴奋坐下。

  此时,又有文人献诗。

  “七郎一观!”

  李隆基和杨玉环观看以后,直接拿给李瑄。

  因为李隆基知道安禄山这个胡儿不懂这些。

  安禄山虽会多种语言,但对汉人的诗赋,不能说一窍不通,只能是完全不会。

  “此诗中能窥夜月,情景交融,可以在公卿之间传阅。”

  李瑄向李隆基说道。

  之前李隆基向他说过,诗文到一定水平,可以向公卿、王公大臣传阅。

  一是让众人品评,二是防止抄袭,三是证明非“过时之作”。

  此诗是一首不错的应制诗,虽比不上李白的《清平乐》,但值得记录在今后的《全唐诗》中。

  “可!”

  李隆基点头,然后此诗被一个小宦官拿走,由翰林学士抄数十份,在各个区域传阅。

  由此,此诗作者,将为宴会所知。哪怕此诗非今夜最佳,也会打响名气。

  有的诗人还在苦思冥想,有的诗人仰望明月,有的诗人试图在歌舞声中,寻找自己的灵感。

  不过更多的文人无心做诗,如王维,李隆基不点名,他就不作。

  文人们把酒言欢,将此次宫廷宴会当作是讨论诗文的地方。

  因为他们知道达官贵人,不会光临他们的区域。

  杜甫此时没有献诗而名的心思,因为他相信等十月的制科,他能一举成名,得到展示抱负的机会。

  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政治理念,他一定要做到。

  作为“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诗人,他不放过一次与同行讨论诗文的机会,要夯实自己炼字炼句的本领。

  他听说王维、崔颢、韦述、席豫等诗人在宴会上,伺机来拜访。

  大臣们交盏之间,谈论关于官场和长安的趣事,私下近密的时候,也不免分析最近长安的时政,话题不外乎围绕李瑄和李林甫。

  比如李瑄什么时候拜相,新法到底是什么?

  一些品秩较低的大臣,难得参加盛会,欣赏着歌舞,品尝着美酒佳肴。

  那些贵妇人们聚在一起,身上的珠宝似乎在这中秋夜宴中盖过灯烛,遮蔽明月。

  不同于贵妇人,公主郡主县主们,不欣赏歌舞,在玩一些游戏。

  她们有的还在龙池旁的马场追逐。

  李玉莹提着灯,与虫娘一起到马场上,她告诉虫娘,她的兄长就在这一个马场中“御场射毬”。

  虫娘也带着李玉莹到她的道观中。

  来参加中秋夜宴的,当然不止杨玉环,还有后宫的其他嫔妃。

  但她们只能坐在不显眼的角落,任由冰冷的月辉洒在她们的身上,相顾无言。

  虢国夫人、秦国夫人、韩国夫人,依旧是宴会上的明珠,她们不与贵妇人为伍,而是游走在王公之间。

  特别是虢国夫人在展露自己的魅力,不知今夜过后,谁能风流?

  亲王、嗣王、郡王们在饮酒作乐,他们沉浸其中,不可自拔,丝毫没有看到太子和寿王脸上的忧愁。

  各怀心思的夜宴上,随着安禄山的登场,发出一阵惊呼。

  “怎么回事?”

  文人们看不清沉香亭前的情况,他们询问发生了什么。

  “是安禄山在跳胡旋舞!”

  有了解情况的文人回应。

  文人们也因此嘘声一片。

  不是鄙视跳舞,男子在宴会上高歌载舞很正常。

  连圣人都时不时击鼓起舞。

  他们鄙夷安禄山这个人。

  和李瑄不同,兼任范阳、平卢两镇节度使的安禄山,不足以让人心服口服。

  他没有闪耀的军功,反而有全军覆没的败绩。

  安禄山能成为边帅,一向被文人诟病。

  沉香亭前,安禄山在灯光之下,起舞胡旋,肥胖的身躯旋转如风,不断地迎来掌声。

  连李隆基都连连点头,称赞安禄山的胡旋舞,连粟特人都无法比拟。

  李瑄明明感觉安禄山长胖了不少,但胡旋舞的水平,一点都没落下。

  音乐毕,停止胡旋的时候,李隆基鼓掌赞叹。

  周围的王公大臣见圣人鼓掌,纷纷迎和。

  “臣是胡人,没有汉人的风雅。臣只能将自己的舞蹈献给圣人。如果圣人和娘子想观看,只要一声令下,臣立刻从范阳快马而回。”

  安禄山用耿直的话向李隆基说道。

  “禄山有心!”

  李隆基让安禄山来旁边坐下。

  他就喜欢安禄山这种纯粹和没有心机。

  正是因为安禄山的性情,才让李隆基放心将东北交给他。

  “圣人,臣借安将军的余喝,为圣人和娘子一曲。”

  李瑄这才起身向杨玉环和李隆基说道。

  此是为子夜,月中。

  月儿正圆,夜空中没有一丝云雾笼罩。

  “好!我要听一听七郎用自己的词所填之曲!”

  歌舞表演,李隆基看过太多个春秋。

  文人士子写的应制诗,暂未发现撼动千古的佳作。

  唯有李瑄这种大才子,能勾起李隆基的兴趣。

  “三郎,让宴会安静,不要打扰到七郎…”

  杨玉环向李隆基提醒一声。

  由于宴会场地很大,整个龙池颇为热闹,且一直有杂音。

  哪怕乐器停下,参宴者饮酒正酣,总有声语。

  这会影响到李瑄弹奏!

  “去诸区域吩咐参宴者,天水王要弹奏曲子,让他们静心倾听。”

  李隆基向高力士吩咐一声。

  “遵旨!”

  高力士带着几名宦官离开。

  不一会儿,所有嘈杂声停止,整个宴会变得安静。

  仿佛进入深夜中,万籁俱寂。

  皇帝吩咐先停下游戏、嘈杂,自然没人敢违抗。

  无论是公卿大臣,还是文人士子,亦或者贵妇人们,都想听一听被誉为大才子的天水王,亲自弹奏瑶琴。

  李瑄让宦官将他的九霄环佩取出。

  琴台和坐席也摆在沉香亭前。

  李瑄放下琴后跪坐。

  凡能看到李瑄,目光皆被李瑄吸引。

  一袭紫色圆领长袍的李瑄,少年英俊,以独特的气质,坐在灯光和月辉交织的地方。

  人们觉得他是大才子,没人敢想相信李瑄能跃马持槊,横扫万夫。

  李隆基期待李瑄指下的音符,更期待李瑄能做出让他心怡的词。

  他需要这样的“知音”。

  杨玉环更别说,妩媚又清正的眼眸凝视李瑄,静静等待。

  “噔…噔…”

  李瑄轻舒一口气后,缓缓抚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起初的声音,淅淅沥沥,像是细小的雨一样,无比的轻柔与细腻。

  周围的人好似刚一接触曲调,就被拉入不同的意境之中。

  那时一种清静悠远的感觉。

  他们第一时间,脑海中想得是天空中的圆月,还有一种思愁情绪。

  或许李瑄的琴技不算高超。

  但李瑄的曲子,有些绝世,让人情不自禁地代入…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

  李瑄继续深入自抚,低缓悠远,飘渺入无。

  很快,李瑄就觉得自己陷入悦己的状态中。

  散音松沉而旷远,让人泛起远古之思。

  泛音则如天籁之音,有一种飞仙之感,在天上,在月中,在云间…

  按音更为丰富,手指下的吟猱余韵,绵细悠长。

  李瑄像是在用伏羲琴追逐仙…

  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泛音象天,散音象地,按音象人,天地人三籁交错,让人心中五味陈杂。

  琴音变得急促和有力,也代表李瑄的心境。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最终却是一种介于欢喜和伤感之间的状态,如泣如诉,每一个音符,都让人久久回味…

  杨玉环看着李瑄的弹奏,不自觉将手放在胸前,她眼中也有盈盈水光。

  李瑄在弹奏琴弦,而她的心弦,早就被李瑄拨动。

  她的意识仿佛回到咸阳原的夜晚,在猛虎飞扑而来的时候,李瑄健壮的身躯挡在她前方。

  他将她抱起,那富有男子汉气息的胸膛贴在她的脸上。

  倾慕的种子,在那一刻就已经种下。

  她悔恨自己为追求富贵…

  以至于李瑄今时今夜在她面前,却像月光一样遥远。

  她罕见地没有盛装打扮出席夜宴,但李瑄似乎没有多看她一眼。

  泪水无声无息地留下脸颊。

  她知道,自己配不上李瑄。她为寿王妻,甚至投入李隆基怀抱,是因为李隆基更有权势,能让她得到她想得到的一切。

  连远在涪陵的荔枝,都在杨钊的建议下,修一条官道,通过驿站运输过来,保持鲜嫩。

  天下奇珍异宝任她挑选。

  她能穿上最华丽的衣服。

  她是得到了想得到的一切,但也失去了她现在想要得到的。

  这两年来,无数个午夜梦回,每每泪水打湿衣襟。

  每有李瑄的战报,她一定要观读,表面的从容,与内心情绪起伏。

  但也只是仅此而已!

  李瑄永远是今夜的月亮,她希望李瑄永远如此明亮…

  意识到自己流下眼泪,杨玉环立刻用手帕拭去。

  好在,李隆基沉迷音律,没有看见。

  “啪啪啪…”

  李瑄曲毕,杨玉环最先鼓掌,她笑得开心,仿佛回到情窦初开的年纪。

  “大善!”

  李隆基看杨玉环笑靥如花,也大笑鼓掌。

  一时间,全场掌声如雷。

  比安禄山跳完舞的掌声,还热烈十倍。

  李瑄所奏,确实精彩。

  “天水王,真才子也!”

  “此曲清丽深沉,当为名曲,天下传唱。”

  “这么细腻的曲子,正应中秋,宴会后一定讨要。”

  “这曲子之妙,恍见李太白诗歌。”

  “天水王独领风骚….”

  文人才子争相夸赞李瑄。他们对李瑄没有那么大的政治敌意。

  不像某些大臣“言不由衷”。

  “天水王乃千年一遇的英杰。”

  杜甫对李瑄的曲子佩服不已。他很早就钦佩李瑄就惩治豪强,分地百姓的举动。

  他认为李瑄是心怀苍生的人。

  安禄山心里酸溜溜的,暗骂这些士大夫可恶,他并不认为自己的胡旋舞比李瑄的琴曲差。

  难道会弹琴,真的很高雅吗?

  “臣所奏非阳春白雪,希望未惊圣人兴趣。”

  李瑄起身回到李隆基身旁拱手一礼。

  “太上玄元皇帝说‘大音希声’,庄子说‘至乐无乐’,七郎的境界已经很高了。”

  李隆基用他信奉的道家去举例,代表他对李瑄琴曲的认可。

  “多谢圣人赞扬。臣需纸笔,将去年中秋在边塞的词写下。下等之作,一直未敢示人,今曲已出。臣也不怕被议论了。”

  李瑄准备正式将《水调歌头》写出。

  “取笔墨纸砚,翰林学士准备抄录!”

  李隆基再次对高力士吩咐道。

  由于对李瑄的自信,他认为李瑄填词就算比《江南春》差,也差不到哪去。

  值得让所有宾客一观。

  杨玉环亲自将玉案上的水果、点心拿起来,递给宫女。

  为李瑄留下空间!

  她又拿起烛火,为李瑄照明。

  笔墨纸砚上来后,十几名翰林学士携纸笔在一旁。

  他们将纸放在宦官的背上,随时落笔。

  参宴者得知李瑄要为刚才所奏曲填词以后,纷纷起身扬着脖子看着李瑄所在方向。

  这无一不表明李瑄的声威。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李瑄蘸了蘸墨水后,开始在灯烛下的白纸上,龙飞凤舞。

  开场惊艳。

  杨玉环随着李瑄落笔一字一句轻念。

  而李瑄写完一句,高力士大声念出。

  翰林学士心中一惊后,立刻在纸上抄录。

  “第一句是什么?”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靠近的公卿,能听清楚,他向身后的人传。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

  本要等翰林学士抄录后传阅,现众人却被开头牢牢吸引。

  皓月当空,银辉满地。

  仅仅两句,就显示出豪放的气魄和不凡的性格,似乎将苍天当作朋友。

  词只开端,王维、杜甫,皆知此词不同凡响。

  “第二句是什么?”

  “没听清啊!”

  “是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靠近一点…”

  当第二句展现后,有公卿大臣忍不住离开坐席,向李瑄靠近。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公卿大臣们如一堵墙一样围在李隆基的玉案周围。

  每一句落笔,他们都会口口向后相传。

  一字比一字精炼,一句比一句惊艳。

  这似乎是一首思念亲人,祝福世人的咏月秋词。

  但有好事者立刻将即将到来的新法与此联系起来。

  一首诗词的赏析,要与作者所处环境,所经历之事相结合。

  而李瑄如日中天,明显不是怀才不遇。

  有人认为,在李瑄作出此词那一刻,就有变法之心,且知晓变法的困难。

  不论如何,这似乎绝尘于天地的丰富情感,让一向将词鄙视为“下里巴人”的诗人,心中莫名震撼。

  但凡是个文人,都觉得《水调歌头》艺术性的空前。

  那浪漫到极致的意境,给诗人们巨大冲击。

  原来词还可以这样!

  这种比喻和夸张,生动鲜明。

  气势恢宏,意境开阔的同时,又细腻委婉,情感深沉。

  许多诗人想快点得到翰林学士抄录的手稿,仔细观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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