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竟然人…生吃了邪神?
司徒真人瞬间大脑一片空白,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荒谬的恐怖故事了。
而活生生“吞”了邪神的墨画,当即瞳孔邪异,气质大变,一缕缕黑灰色的邪气,宛如瘟疫一般,蔓延向全身,继而又被他定心冥想,运转纯金神念强行镇压了下去。
镇压邪气之后,墨画转头,看向了司徒真人。
他神色天真而威严,俊美无暇如天人,金光璀璨如神人。
但适才活吞邪神的场面历历在目,现在被墨画这么一看,司徒真人心底一颤,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他心底既惊又惧:
这孩子现在,究竟应该是人,是神,还是魔?
为什么他能学会太虚门的斩神剑?
自上次一别,区区十年而已,这孩子到底都是从什么地方,学了什么大道法门,才能修到如今这惊天地,“吞”鬼神的可怕境界…
但司徒真人没敢问。
经历过适才的一幕幕,哪怕他是万人尊崇的玄机谷大长老,是修为高深的羽化真人,一时也不太敢开口,在神念的事情上,对墨画这个“神魔”般的存在问东问西了。
而且时过境迁,司徒真人真的不确定,现在的墨画,究竟还算不算是“人”。
他到底还记不记得,曾经在离州城的那点因果情分。
因此,被墨画琉璃般的眸子看着,司徒真人一时竟觉得心中忐忑,惴惴不安。
好在片刻后,墨画一身金光内敛,气息全收,又变成了那个唇红齿白的小娃子,眼神清澈,眉目如画。向着司徒真人拱手行礼,声音清脆:
“司徒前辈,好久不见。”
见墨画这副亲切可爱的模样,司徒真人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片刻之后,他长长舒了口气,只觉得心头巨石缓缓落地,浑身都轻松了。
“小友,好…好久不见…”
墨画适才给他的压力太大了,某种意义上,比邪神的压力还大。
毕竟邪神都被墨画给“吃”了…
一想到这里,司徒真人心中便有些后怕,“你…”
墨画摇头,“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很多事情,他不方便解释,也来不及解释了。
“司徒前辈,您快些离开吧,大荒邪胎的梦魇,非久留之地。还有…”
墨画目光微凝,郑重叮嘱道:
“您离开后,一定要做一件事:让乾学州界的所有修士,迅速离开荒天血祭大阵的范围!”
“这一点非常重要,一定切记!”
墨画说得极为严肃。
司徒真人神情一凛,知道墨画绝非戏言,当即肃然点头,“好,我记住了。”
墨画稍稍放了点心,而后看向一旁的闻人琬。
闻人琬脸色苍白,惊魂方定,看着墨画眼眶发红,“墨画…”
墨画笑了笑,安慰道:“琬姨,我答应过你的,一定会照顾好瑜儿的。”
闻人琬只觉心底生出一股暖流,眼眸之中盈满泪水。
这些时日以来的惊恐,担忧,悲恸,绝望,似乎都随墨画这个澄澈的笑容,而渐渐消散了。
墨画又道:“琬姨,你和司徒前辈先离开这里吧,瑜儿我会带回去的。”
闻人琬含泪看着墨画,眸中满是担忧,既担心墨画,又担心瑜儿,但最后所有忧虑都化为了信任。
闻人琬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司徒真人踌躇许久,此时忽而道:
“墨画,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墨画有些意外,点头道:“司徒前辈,您说。”
司徒真人微顿,而后深深叹了口气,指着地上被妖魔啃噬,元神破损且被重度污染,几乎已濒临消亡的诸位神念修士的元神,问墨画:
“你…能救一救他们么?”
此行一共十四位神念修士,或许都有各自的私心,但大难当前还是义无反顾,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侵入邪神梦魇,弑杀刚出生的邪神。
如今这些同道修士,与邪神力战而竭,神魂濒临消亡,唯剩他一人苟存,司徒真人不免心中愧疚悔恨。
尽管他的元神也极度透支,六阳赤金盏也碎了,但好歹命是保下来了。
可其他人…
司徒真人神情悲凉。
墨画也皱了皱眉头。
他杀神念,吃神念,倒还是挺在行的,但救其他修士的元神,倒真的没什么经验。
但是…
这些人都是为救瑜儿而来的。
而且,在如此危急的局面下,他们能以身犯险,侵入遍地妖祟的梦魇,与邪神抗衡,乃至于自身元神濒临灭亡,墨画心中还是挺敬佩的。
于情于理,自己都该做点什么。
可怎么做?
墨画转头,见地上一尊尊,羽化乃至洞虚的元神,被邪神的神权压制,境界滑落,又被各种邪秽法则污染,神念腐溃,元神之身十不存一的境况,觉得异常棘手,眉头也越皱越紧。
“伤势太重了…”
“而且,被污染的程度也太深了,基本上没救了…”
“要救他们的话…”
自进入乾学州界以来,与各类山神邪神妖魔邪祟打交道,而学来的各种驳杂的神道知识,与深奥的神念法门,自墨画心间一一掠过。
忽而墨画心神一动,对司徒真人道:
“我有一道神念法门,可将他们被污染的神念完全切割掉,留下纯净的神魂。”
“但问题是,他们元神被污染得太严重了,切掉污秽之后,残留下的纯净神魂太少。”
“这一缕神魂,也未必保证他们能活下来;即便活下来,也未必能醒来;即便醒了,元神亏损太重,修为境界也肯定大不如前…”
但这已经是他,所能做的极致了。
这一点,司徒真人也心知肚明。
墨画能有这个手段,已经是得天之幸了,其他也没办法奢求太多了。
司徒真人拱手,向墨画郑重行礼:“老夫,代诸位同道,谢小友大恩。”
墨画摆手,“司徒真人言重了。”
而后他不再犹豫,催动太上斩情道,于手间凝聚一柄漆黑色诡异的天魔剑,以此天魔剑,强行斩去诸诸位神念修士元神中的污秽,只给他们留存了一缕纯净的神魂。
司徒真人看着墨画手中,诡异而可怖的“天魔斩”,心头猛跳,但也只假装没看到。
斩了众人神魂中的污秽,墨画向司徒真人,也斩了一剑。
司徒真人直面邪神,不可能不被邪秽污染。
虚幻的黑光一闪,一剑斩过,司徒真人神魂一痛,神念之力变得更加虚弱,但与此相比,却觉得心神纯净,少了不少邪欲杂念,顿有如释重负之感。
那一瞬间,他忽然心有所感:
虽然元气大伤,但自己因果上的“死劫”,似乎被化解了。
冥冥因果中注定的,最为凶险的生死劫难,被十年前离州城,那个与自己有过善缘因果的小娃子,亲手化解了…
司徒真人神情唏嘘。
十年前,自己用乾坤清光盏,续了他师父的命。
而现在,他凭一己之力,化解了自己这一生,最为穷凶极恶,甚至几乎是必死的大劫。
司徒真人既是感动,又是酸涩,心中感慨莫名。
天机因果,一饮一啄。
做人,果然还是要多行好事,多积阴德…
司徒真人收拢所有神念修士的一缕元神,以残存的神念,召唤七星阵,护住这些残魂,而后向墨画拱手:
“小友,保重!”
墨画又叮嘱了一遍:“司徒前辈,切记,一定要所有人,尽快离开血祭大阵。”
“还有…”
墨画缓缓道,“不要跟任何人说,您见过我。梦魇中发生的事,也不要提。”
司徒真人心中一凛,身为神念修士的他,明白此间的利害,肃然点头道:
“小友放心,老夫一定谨记。”
说完之后,司徒真人不再迟疑,便默念口诀,唤起七星阵的星芒,准备带闻人琬离开。
邪神被墨画吞了,没了法则限制,也没有其他妖魔,能阻止玄天北斗七星阵的传送了。
闻人琬离开前,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眼瑜儿,最后感激地看了墨画一眼,随着星芒照耀,元神扭曲,便被强行拉出了邪神的梦魇。
梦魇之中,瞬间安静了下来。
墨画转过身,走到瑜儿身边,看了眼被邪神当做“胚胎”孵化,开膛破肚,七窍流血的残破模样,叹了口气,心中疼惜。
瑜儿的神智,有些昏聩,此时睁开眼,看着墨画,心中开心,又忍不住流下了泪水,怯怯道:
“墨哥哥,我…要死了么…”
墨画心疼,摸了摸瑜儿的头,微微笑道:
“放心吧,有我在呢。”
被墨画摸着头,感受到那股熟悉的安心的气息,瑜儿的眼眸中,渐渐多了一丝光彩。
墨画沉思片刻,咬破手指,将几滴璀璨的,纯金色的神髓,滴在了瑜儿的额头。
以无比珍惜的纯金的神明之髓,修复瑜儿破损的神念之身。
这是墨画想到的,能救瑜儿的唯一办法。
神髓是神明蕴道,先天而成的精髓。
普通修士的元神,根本消化不了。
但瑜儿不一样,他被邪神当做复生的胚胎,已然具备了一丝神性,所以能吸收神明法则的精华,天地大道的髓液,也能借此修复本源,重塑神念之身。
金色神髓,滴在瑜儿额头,果然开始渗入瑜儿体内,修补着他残破的神念之躯。
瑜儿的身上,也开始泛出淡金色。
墨画又摸了摸瑜儿的脑袋,温声道:“睡一觉吧,一觉醒来,噩梦就都过去了…”
瑜儿乖巧地点了点头,而后闭上眼,就这样在熟悉而安详的气息中,沉沉睡去了。
在瑜儿沉睡时,神髓还在不断滋养他的神念。
看到这一幕,墨画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救下来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墨画心中叹息,正打算带着瑜儿,离开这险恶的梦魇,可余光一瞥,忽而一怔,发现了一个怪异之处。
祭坛的角落,还有一只巨大的妖魔之卵。
这是第四只胎生魔卵。
与邪神真胎伴生的,共有四只强大的胎生魔卵。
其中三只已经孵化了出来,经历一番神念之战,又被墨画反手捏死,唯独剩下了眼前这一只。
奇怪的是,邪神都出生了,但这只胎生魔,却还在孵着蛋。
而且,经历适才的一番激烈鏖战,神念汹涌如风暴,席卷四周,这只胎生魔卵,竟然没被抹杀。
司徒真人,琬姨,还有瑜儿没受伤,是因为墨画刻意控制了杀伐的范围。
邪神本身,祂要留着“食物”以及自己的“母亲”和“兄弟”,因此也不会对司徒真人和琬姨他们下杀手。
但这只胎生魔卵,墨画并没有特殊关照。
邪神真胎也不会在意它。
它竟存活了下来?
墨画手掌一挥,剑阵浮现,凝练成一柄神念之剑,当即就像将这只胎生魔,连魔带卵,一同抹杀。
可下手之时,墨画神色微变,心中警兆顿生。
似乎这里面,藏着某些可怕的因果。
他若真下手,破了这只卵,会有难以预料的可怕变故发生。
墨画瞳孔微缩。
“这是…谁留下的暗子?”
“是谁?”
“大荒邪神?”
“其他神明?”
“还是某些…诡异莫测的修士大能?”
不太妙…
墨画目光微凝,注视着这只血红色交织,将破未破的胎生魔卵,片刻之后默默移开了目光,手中的神念之剑,也收了起来。
“算了,惹不起。”
这里面的因果,他有些捉摸不透,还是不要沾染为好。
反正自己的目的,暂时都达到了。三十六计,先走为上,不宜再拖延,以免生出变故。
墨画手指一点,金光笼罩下,先将瑜儿的神魂,通过裂缝,送出梦魇,回溯到瑜儿自己的肉身中去。
之后,墨画也离开了梦魇,回到了自己的肉身。
邪神的梦魇,开始一点点崩落。
而那最后一只胎生魔卵,在无人的时候,也缓缓裂开,露出了一道黑色的隐晦的…诡纹。
只是这一切,并无人知晓…
离开梦魇,神念归位,回到识海,墨画也睁开了双眼。
可下一瞬,他脸色一变,一股浓烈的黑色邪气,又自他神魂之内涌出,斑驳的邪异纹路,布满了墨画的脸颊,并一步步蔓延,爬向他全身。
墨画再也按捺不住邪气,张口一喷,吐出了粘稠的黑血。
不止如此,他的七窍也开始流出黑血。
所有黑血,流在地上,重新凝聚之后,露出了一张邪恶的孩童的脸,而后是羊角,人身,鳞甲…最终又凝结成了大荒邪神真胎的模样。
邪神真胎狞笑,对墨画道:
“邪神不死不灭,我说过了,你杀不死我。”
墨画咳嗽了几声,将体内的黑血,完全咳出,而后缓缓起身,看着邪神,点头道:
“我也说过了,我知道。”
邪神真胎脸色一变,下一瞬,只觉周身金光一闪,神念化作的神锁阵,宛如锁链一般,将祂牢牢锁住。
“神道阵?”
邪神真胎难以置信地看着墨画,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墨画诞生于世的这区区一二十年光阴中,竟能学会如此多的神道法门。
可墨画根本不理祂,只一味凝结更多的神道阵法,遍布大荒邪神真胎周身,将其牢牢锁住。
这尊邪神真胎,被剖腹早产,先天衰弱。
刚刚出生不久,又接连遭逢噩战。
更是被墨画,以太虚神念斩神剑式,砍成了重伤,此时根本无法挣脱墨画的神道阵法。
至少暂时不行。
而墨画捆住邪神之胎,也在心底慢慢盘算,到底该怎么处理这尊年幼的邪神。
首先的问题是,祂真的是大荒邪神的本尊么?
按理来说,屠先生费了这么多心血,花了如此长时间,构建了如此大的血祭阵法,孵化出的,不可能是假的。
而且,这尊邪神真胎,比墨画此前遇到过的,所有近似邪神类的存在都强。
祂的身上,也的确有一缕真神的意志。
但就这样断定,祂等同于大荒邪神,墨画心里总觉得,有一点违和。
墨画手托下巴,沉思良久,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对“邪神”这等存在的认知,有一些偏差。
“邪神分化万千,不死不灭…”
那就意味着,每个分化的邪神之胎,都秉承着一部分邪神的本源意志,但同时又有着自己的思维。
龙王庙的那个邪胎如此。
孤山墓葬之底的邪胎,同样如此。
而眼前,这尊借荒天血祭大阵,以瑜儿的业龙之脉为胎孵化而出的邪神真胎,可能也遵循同样的邪神法则。
只不过,祂秉承的本源意志更强。
比起其他邪胎,祂的血缘也更正统。
就像是…
墨画皱了皱眉头,而后恍悟。
“邪神本尊就像是皇帝,邪胎就像是‘皇子’。”
“皇帝只有一个,皇子却可以有很多。”
“所有皇子,都具有成为‘皇帝’的资格。同样,所有邪胎,都具有蜕变为‘邪神’的可能。”
“最终哪个皇子,能登基成帝,哪个邪胎,能登神位,一切都不好说。”
皇子之争,胜者为王;邪胎之争,胜者封神。
这就像是“养蛊”,最终经历各种变故和因果,最终活下来的最强者,就是皇帝,也正是真正的邪神。
“这就是…邪神分化万千的法则?”
“也正是邪神不死不灭的缘由?”
一念及此,墨画心头一跳,蓦然想到了他那个可怕的师伯:
“师伯他老人家,修行诡道,神念分化万千,走的不会…也就是这条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