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吉知道,这是自己长期养成的吃瓜之心在作祟,总觉得发生了点什么桃色新闻,就应该引起热议,然后大家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好好的论一论,看看谁是吃亏的一方,谁是不要脸的一方,然后再一起嘲笑不要脸的一方。
这才是一个完美的吃瓜过程。
可惜,在李渊这件事情上,知情者不多,并且在李渊没有允许的情况下,没有人敢将此事泄露出去,也没有人敢跟他凑在一起吃瓜。
事实上,他的身份也决定了他不能在这件事情上吃瓜。
不仅如此,必要的时候还得充当一下救火队长的角色。
毕竟,李渊真的在盛怒之下宰了李建成的话,那他的处境就尴尬了。
到时候他将要面对的就不再是两条巨龙争锋,他一条雏龙在缝隙中纵横穿梭,左右逢源。
而是要以雏龙之身,去面对李世民那个千年才出一条的龙中之龙。
那样的话,他将毫无胜算,也很难达成自己的心愿。
“开宫门!”
李元吉胡思乱想着,到了太极宫前。
宫门紧锁着,宫墙上站满了身穿黑灰双色甲胃的人,黑的是束缚甲片的绳结,是用牛皮攒成的,里面夹杂着细小的金属丝线,灰的是甲片,灰蒙蒙的,像是在上面涂了一层画料。
不过,李元吉知道,那不是涂料,也不是单纯的灰色,而是甲片长期受到风吹日晒,以及汗液侵蚀所形成的一种颜色。
在平日里保养镀油的时候,还会给人一种脏亮脏亮的感觉。
在大唐,穿戴这种甲胃的人不多,仅有屯驻在玄武门、安礼门的左右屯卫的将士才会穿戴这种甲胃。
他们也是李渊的亲兵,李渊的元从,史称元从禁军,也称北门屯军、父子军。
一些长安城内的权贵,在太极宫落锁,左右屯卫出动的时候,嗅出了一丝不对劲,他们第一时间派了府上的人在临近太极宫的两个坊市门口探头探脑的打探消息。
刘俊就像是看不到那些人一样,在纵马疾驰过太极宫前的金桥以后,挥动着手里的信旗,向皇城上的左右屯卫将士吆喝。
宫门也在刘俊的一声声吆喝下缓缓打开了,不过打开的只是一个侧门,而且开只开启了一个只能容一人一马通过的小缝,并没有全部打开。
李元吉在刘俊的催促下,顺着小缝进了太极宫。
刚刚进门,把守在门口的左右屯卫将士就快速的关上了门,并且放下了门栓,用树根粗壮的木头棒子,死死的将门给顶住了。
看样子是收到了御令,要将门给封死了。
若不是有刘俊手里的信旗在,李元吉觉得自己要进门的话,恐怕只有强闯一条路可以走。
要强闯重兵把守的太极宫的话,也只有攻城一条路可以走。
在大唐,尤其是在大唐初期,武备鼎盛,勐士层出不穷的时候,攻打太极宫,就等于是跟大唐所有人作对。
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呼…”
在长出了一口浊气,吐掉了一路上疾驰所吸的冷风以及尘土味以后,李元吉一边跟着刘俊急匆匆的往甘露殿赶,一边观察起了太极宫内的情况。
太极宫内的一切,给李元吉一种跟以往截然不同的感觉。
以往人来人往,人头攒动的甬道,以及有人侍奉、有人把守的地方,不见一个宫人的影子,也不见任何官员和使吏的影子。
来来往往的全是披甲持刃的甲士。
一个个不仅挎着刀,提着枪,还带着相当强劲的单人弩和双人弩。
弩上皆装载着弩箭,蓄势待发。
见到人的时候,也是冷冰冰的,只知道躬身一礼,一句话也不会说。
若不是李元吉知道宫内发生了什么,猜到了李渊在盛怒之下会给左右屯卫的人下达怎样的命令,很容易将这一切当成是一场政变的一部分。
在刘俊手中信旗的威慑下,李元吉跟着刘俊畅通无阻的赶到了甘露殿。
虽然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左右屯卫将士们严防死守的门户,但是在信旗的威慑下,以及刘俊的吆喝下,不等人到门户前,门户就快速的打开了。
在穿过了神龙门,绕过了神龙殿,赶到了甘露殿前的广场以后。
李元吉就看到了甘露殿前跪了一群人,里面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
但大多都是李渊后宫里的莺莺燕燕,以及她们所生的儿女,亦或者一直伺候着她们的宫人。
在她们一侧,还跪着裴矩、窦轨、魏徵等人。
在甘露殿的石阶上,还跪着随时等候李渊差遣的左右屯卫大将军,以及将军等人。
唐人虽然一惯喜欢跪坐,但却不兴跪礼。
也只有在大祭祀、大礼议,以及开年第一次大朝会的时候才会动用跪礼。
如今这些人都跪着,又弄出了这么大的阵仗。
可见李渊这一次是动了真火,也要动真格的。
“快!快!把路让开!让齐王殿下入殿!”
刘俊在赶到甘露殿前的第一时间,就开始驱赶那些跪在石阶下,已经把路堵死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能跪在石阶下的人,身份都不一般。
为首的就是已经七十多岁高龄的裴矩。
若是以往,刘俊敢这么跟裴矩说话,裴矩能啐他一脸,并且能拉着他去找李渊,问李渊要一个交代。
李渊不仅不会帮刘俊说话,还会代替刘俊想方设法的把裴矩哄好。
可是今日,面对刘俊的呼喝,裴矩果断的让开了身子,并且让跪在身边的其他人也让开了身子。
甚至在李元吉路过的时候,舔着一张老脸,主动凑上前搭话。
“还请殿下一定要劝劝圣人,万万不能让圣人做有损仁德的事情啊。那样的话,圣人的名声,大唐的名声,可就要毁于一旦了。”
裴矩跪伏在地上,一脸苦大仇深的说着。
李元吉定定的看着他,也不知道他是想保李建成呢,还是在履行自己身为东宫属官的职责。
至于说为李渊的名声考虑,那纯粹是瞎扯。
李渊的名声跟他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李渊就算是变成了无道昏君,也不会影响他继续在大唐的朝廷上做高官,更不会影响他的荣华富贵。
李建成被李渊宰了,也一样,也不会影响他继续做高官,也不会影响他的荣华富贵。
毕竟,李渊对他这种上了年纪,又有名望,又有学问的人都很尊重。
不然,他、李纲等一众前隋的残党,也不可能在大唐位列公卿。
只要李渊不死,只要李渊还没湖涂,他的官爵和富贵,一分也不会减。
所以,他在履行他东宫属官职责的可能性更大。
“我们…貌似不熟吧?”
李元吉盯着裴矩,突然来了一句。
裴矩一愣,却没有尴尬,而是继续苦大仇深的道:“臣确实跟殿下不熟,主要是殿下贵人事忙,臣一直找不到机会登门拜访。
等到此次事了以后,臣会递上拜帖,登门拜访。”
这就是老臣,在宦海沉浮了数十年的老臣。
被人怼了,也不会觉得尴尬,反而会快速的缓解尴尬。
李元吉觉得,如果他啐裴矩一脸的话,裴矩也能快速的擦干,并且一个劲的夸他啐的好,啐的有力道,啐的角度刁钻。
能把性子养到唾面自干的地步的,只有老臣。
年轻人是不行的。
年轻人气盛,在没有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宦海毒打之前,是受不了委屈的,也容忍不了别人羞辱他,更不会懂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
所以跟在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老臣斗嘴、赌气,绝对算得上是最愚蠢的事情。
李元吉没心情跟裴矩斗嘴,也没闲暇为了赌一口气,跟裴矩在嘴上辩个输赢,所以只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然后就迈步往石阶上走去。
魏徵在李元吉踏上第二个石阶的时候,焦急的喊了一句,“殿下,万万不可让圣人废了太子殿下啊。这样一来的话礼制可就乱了。”
李元吉脚下一顿,回过头看向魏徵,疑问道:“我是你的属官吗?”
魏徵一愣。
李元吉又冷冷的道:“你有什么资格教我做事?你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做事?”
魏徵一瞬间闹了个大红脸。
他知道他的话过分了,但眼下为了李建成,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当即,他深深的向李元吉一礼,声音沉重的道:“殿下,礼制一旦乱了,后患无穷啊。”
这话,是一句大实话。
细数历史上的历朝历代,但凡是在开国之初就乱了传位礼制的,后代必然会消防,且一代比一代凶残。
历史上的大唐也是如此,在李世民开了一个‘好’头以后,往后的传位也布满了血腥。
李承乾和李泰杀的死去活来,被李治捡了便宜,武则天上位的时候更是杀的人头滚滚,李隆基创造开元盛世之前,也是领着兵杀到武则天眼前,才将皇位夺了过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开国之初‘定’下的什么传位礼制,后世子孙就会遵循什么礼制,并且前赴后继。
这对一个皇族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李渊废不废李建成,杀不杀李建成,是他李元吉能够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