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鸯…
李遂宁低眉拱手,面上算得上平静,陈鸯听了他的话,便露出笑容来,点头道:
“公子说得极是…这份情谊抹煞不去,往日洲上但凡来了人物,属下都会一一来拜见·如今闭关,怠慢了公子,还请勿怪。”
李遂宁话说得漂亮,由不得陈鸯不笑,青杜血裔本就是陈鸯等人带头默默推动出来的,是指最早与主家联姻,世代亲近的的几姓,祖先都受青杜的宗正管束,其中最典型的就是陈、柳、田、
而划上这么一道界限,第一是寻找与主姓更亲近的融合感,第二就是针对后起之秀,如丁氏的浮南派、西岸贺家派、甚至南漳一系、安氏的骅玉派·这些派系或是筑基众多、或是掌控炼器命脉,甚至修士数量庞大,各有各的力量。
青杜血裔四字在这些后起之秀前划出一道阶级,一向是黎泾四家在宣扬,诸修始终静默,李遂宁如此一言,陈鸯岂能不高兴看向他的目光都溢满了笑意。
李遂宁心中是很明白的,前世的南潭沉与陈噤光争执,陈噤光一句:我青杜血裔,岂为你遗族驱使!叫南潭沉色变,辛苦自称的田氏后人被赤裸裸戳破,从此怀恨在心,数派争执越发严重。
如今虽然并未发生,李遂宁却知道陈鸯的痒处,如此一捧,便见陈鸯连连点头,满面正气,郑重道:
“今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
李遂宁半点不信他,笑道:
“陈客卿言重了。”
这位陈客卿,将来的陈将军倒是有个不错的结局,魏王求金,两位殿下折在北方,一度音讯全无,后来李周暝收拾人马到了南疆,才听说一二消息。
魏王旧部十不存一,这位陈将军收拢残部投了赵庭,颇得看重,因为身上流淌着魏李血脉,明阳不在父系,又修的坎水,便被收了下来。
‘厥阴与坎水相亲,又是明阳坠陨投赵,那时·他也算个有用的人物了。
这位陈客卿手段高明,左右逢源,在治玄榭下做了个小官,虽然不算多么大的人物,却靠着手腕与大慕法界来往密切,后来音讯便不多了,直到李遂宁身亡的那天,也不曾再听说过他的消息。
‘陈鸯·到底有我李氏一半的血脉,走到赵庭里…自然有个好身份。’
这毕竟是李家衰颓后的事情,树倒猢狲散,李遂宁不去计较,却能够凭前世的经验知道此人手段极高。
‘他毕竟是黎泾一系为数不多出色的人物,在当年就得了重用,功勋卓著,天赋放在当今的湖上也 是第一流的,话能传到魏王身边··若是能和他亲近了…对未来的局势大有帮助。
于是依旧面带笑容:
“前些日子前辈不曾出关,我却看见南边的气象,河水咚咚,人人瞩目,噤光峰幕的功底可深 了!”
“哈哈哈哈。”
陈噤光突破筑基,他陈鸯又服丹突破筑基后期,陈家的权势更上一层楼,本就是大好事,陈鸯点头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道:
“真人归来,我要去禀报一二,以表谢意,便不多谈,你习阵之余,若有闲情,大可来洲中见我,噤光他们…都听说过你的大名!”
两人客气一阵,算是认识了,陈鸯便从阁间出去,踏出阁楼,面上的笑容便慢慢淡了,一青年从阁间迎过来,低眉道:
“父亲!”
陈鸯点头不语,微微眯眼:
‘倒是个厉害人物…听闻他阵道卓绝,将来也是李阙宛一般可以上山的人物,已经初露端倪,可以拉拢一二···’
他在回廊之间微微驻足,目光不经意扫过天际的金舟,眼眸中闪过几分迷离的、蠢蠢欲动的野 ‘长霄覆灭,足见威能,腾挪之间,山上的余地··已经够我等证一道神通···
‘机缘…机缘在何处呢’
天空中的金舟划过,陈鸯父子的身影消失不见,李遂宁将目光收回,一步步地顺着台阶迈下。
滚滚的气浪使他的衣物飘荡起来,众多遁光正—一垂落在洲间,那金舟停稳了,内置的大阵明 亮,缓缓开启。
李遂宁正欣赏着,却见着一位面容憨实的中年男子快步走过来,到了他面前,神色很是激动,叫通 “遂宁!”
李遂宁下意识地一抬头,李周昉已经抓起他的手,扯着他向前,有些神秘兮兮地道:
“来!’
这位长辈的手很热,面色有些激动的红润,一路拉他到了舟前,出示了令牌,从一侧的小门入了舟,这才让他站定了,笑道:
“看!”
一片片洁白光彩闪烁在两人的瞳孔之中,目之所及是仿佛漫无边际的洁白玉盒,重重叠叠,码得整整齐齐,充满了整个船舱!
李遂宁一时失语,缓缓环视,一车又一车的灵资正从金舟腹仓之中飞驰而出,在空中连成一连串收尾相接的长龙,两侧的储物船仓轰然开启,浩如泥沙的灵稻如同金黄色的瀑布,在两人震撼的目光之中倾泻而下,迅速在玉池之中堆积。
两人在这灵稻瀑布之中渺小如一点白光,一同目瞪口呆地凝固在舟内。
李周昉面上升起自豪之色,难以自持地道:
“长霄山门的密库中还有,家中已经收集好了,这还是运回来的第一批!’
李遂宁的目光扫过,渐渐收起震撼之色,听着男人道:
“长霄积蓄,恐怕殆六世用之不尽!”
李周昉说得一点不错,李遂宁见识比他还高,如若属实,这些资粮足够李家所有血裔奢侈百年!哪怕是之后南北征战的日子,亦少有这样能完完整整端掉一整个宗门尽归自家所有的日子!
李遂宁有过预料,此刻很快就把震惊消化为欣喜,转过头来看这位长辈,见他捡起地上两枚散乱的玉盒,轻轻开启,欣赏着里面的灵资,叹道:
“看···这成色···”
李遂宁陪他端详着,不知他是要提前拿几份,还是说有什么灵物要指给自己··可这中年男子转过头来,拉起他的手,眼睛一下红了,沙哑地道:
“遂宁·从此以后,东邸也好、西邸也罢,在湖边的族人,也不必有苦日子过了!”
内阵。
大殿之中略显昏暗,李曦明拢了袖子,站在殿间,一旁的李绛迁微微躬身,侍奉在一旁,等了片刻,便见着金眸青年驾光踏下。
李绛迁连忙下拜,恭声道:
“见过父亲!恭贺父亲南破仇雠,屠灭神通,大胜而归!”
李周巍落在殿中,顿时叫大殿忽而光明,他那双金眸微微动了动,转向李绛迁:
“起来罢!”
李绛迁恭声答了,这才微微直起身,目光极为迅速地在父亲腰间那把倒悬的华阳王钺上闪过,表情和眼神没有一丝变化,只把腰弯的更低了。
殿中的光线明而复暗,他那双金眸的金与王钺上浓厚的金如出一辙,似乎没有半点杂质,带着恭敬盯着地面。
李周巍落座,问道:
“修为如何了”
李绛迁微微看了他一眼,答道:
“孩儿已经炼就重火、天杏,第三道着手离火秘法之中的设擭。”
“天杏…”
李周巍掐指一算,有些讶异地道:
“天杏快了很多,是有加持罢”
李绛迁从容点头,答道:
“天杏与《天离日昃经》关系紧密,得了几分加持,孩儿又有点道行,侥幸炼成!”
他面色略有些遗憾,答道:
“孩儿练成此术,还有些庆幸,没想到第三重设一练,难度高了好几个级别…恐怕已经不是三年两载的事情,最后还有个正焰,难度更是冠绝诸法。”
李曦明颇有赞叹之色,安抚道:
“这事情绝急不来,而且非练不可,不是人人都像你父亲,你能在十年、十五年间把这两道秘法练成,都算是鸿福保佑··…”
“是!”
李绛迁一行礼,李曦明才从袖中取出玉盒,打开给他看,便见里头一枚圆滚滚的金珠,笑道:
“灵物这边的事情不必担忧,你的那份离火灵物你父亲已经找来了,虽然识不得名目,可是离火灵物无疑!”
李绛迁大喜,上前一步,拜倒在地,沉声道:“两位大人之厚恩,绛迁无以为报!”
李曦明笑着看了他一眼,挑眉道:
“可要收着”
毕竟是堂堂紫府灵物,哪怕是李周巍刚刚从洞天之中出来,李家手中也不会超过五指之数,李绛迁看得心潮澎湃,拜道:
“只请长辈代为掌管,晚辈这就去闭关了!”
紫府神通的诱惑足以让人舍生而忘死,更何况这样一枚离火紫府灵物放在面前,深沉如他也忍不住激动,深深行了一礼,便急匆匆的从殿中退下 李周巍全程看着,略有些出神,李曦明则咳嗽一声,抬眉问道:
“果真斩了”
“斩了。”
李曦明眸子中闪过一丝惊异,问道:
“收获如何。”
李周巍微微一笑,抬起左手,两指一并,立在身前,便见指尖冒出一点灼灼的乌焰来。
这点乌焰略显虚幻外灰内黑,随着此焰升腾,整座大殿之中的氛围随之一变,有金戈铁马声起,热浪升腾。
“这…”
李曦明瞳孔微微一震,疑道:
“甲子魄炼戟兵术!”
他后知后觉,拍案道:
“屠了成言,此术得益无穷!”
李周巍满是笑意的看着指尖的乌焰,答道:“正是!此术是大梁的邃炁之术,也是最本源的古代魔道功法,以命魄练兵器,成就法身,我之前始终没有破宗灭门的机会,家中虽然尽量给我创造条件,却也不过达到了勉强使用此术的标准。”
“我费尽心思,这一次长霄门的事情总算让甲子魄炼戟兵术得到最大的增益,初登门径,得增乌魄,有了乌魄魔罗法身的根基!’
李曦明细细听着,见着李周巍继续道:
“所谓破宗灭门,提升的是乌魄魔罗法身最大威力,可这道法身还需要我来供养修炼,维持乌魄,要么杀人无算,以血海供养,要么就用这破宗灭门留下的海量灵资修行…这两条道路不同,便会有不同的神妙。”
李曦明咋舌问道:
“可是长霄门资粮”
李周巍摇头:
“如今法身刚刚有了根基,所需不多,这些东西我不会动,只有那些海量的灵稻不好保存,我取来为法身充充饥,恢复一二神妙…未来有的是大战的机会。’
他正了神色,惋惜道:
“只可惜成言实在不堪,明彰日月需要旗鼓相当的对手,哪怕他死在我手里,也不如是楼营阁受一受伤·本有了赫连无疆、是楼营阁的大战,道行距离赫连无疆已经不远,结果成言不成器,可惜!”
李曦明面色略有怪异,默默点头:
‘·其实·成言也算修行多年了,听着他降服溟山术书的手段…道行估计比我还高··…
他暗暗思虑,李周巍已经转了话语,一甩袖子,数道天光包裹着的玉盒便落在桌上,彩光散去,将诸灵物显露而出,李曦明扫过一眼,笑道:
“长霄还留了不少东西。”
李周巍抬了抬头,将那枚浑圆如同金丹的重火两明仪交还给他,答道:
“鹤抱石交给长辈处置,家中正好没有那等生死人肉白骨的灵丹,这三枝湫心叶请叔公炼制了,以备不时之需。”
“好!”
李曦明应了一句,从他手中接过那两卷玄纹卷轴和数枚玉简,听着李周巍道:
“祭山分石术用处不大,降服溟山术书更是苛刻,寒光谕景诀可以给绛淳,其余紫府功法对我家来说用处不大,可好歹是可以名正言顺拿出去交换的,存入家中,这一卷则要请库金开启,要刘前辈来处置。”
他目光落在那一枚宝瓶上:
“至于这灵樽熙华…还请叔公服下!”
“嗯”
李曦明微微一愣,自家手中有六合宝瓶论,正好知道这灵资的用法,虽然服下去可以用来修行术法,可未免有些奢侈,便疑道:
“这···”
李周巍摇头答道:
“我知道叔公在考虑六合宝瓶,这宝瓶的确是好东西,可我家既不修上仪,明阳与上仪也不算契合…何苦花费这样多的时间精力去炼宝瓶呢,贪多嚼不烂,叔公与我手中的灵宝都够钻研百年了!”
“灵资的用途不在奢不奢侈,在于合不合适,把这份灵萃服下,修行术法,让叔公的术法更胜一筹,反而是更好的处置方式!”
李曦明沉吟片刻,缓缓点头,答道:
“你说得也对···我的大离白熙光勉强能动用金熙,一时半会不会有大的长进,便不用在此处,一是蹈焰行,二是帝岐光,可以一用。”
“至于戊土灵器··…”
“我这就拜托况雨他们···在四海找一找戊土真人,祭山分石术、降服溟山术书再加上百甍玄石伞,完全够成就一家道统了,必然有人心动。”
两人将此事定下,李周巍缓缓转过身,低声通 “长霄门独郡数百年,资粮为我一家所得,叔公猜猜··…有多少”
李曦明微微一顿笑道:
“我只看筑基·怎么也要个宝药、法器逾百罢”
金眸青年摇头,答道:
“金舟驰回,不过搬来十之一二,不花个十天半个月是搬不完的,所得法器,足够武装十个玉庭,所得资粮,哪怕奢侈到用之辄弃,亦够我族上下奢侈百年!”
李周巍笑道:
“还有一道上仪阵盘!”
这是南破长霄最大的收获,李曦明自然忘不得,笑着点头,答道:
“有了山门的真人是不去用的,倒可以找一些外海开宗立业的真人,他们没有资粮,却有大把的时间一点一点修改阵法,实在不行,先放在刘前辈手里,让他转卖修缮一起办了,两家能吃一家粮!”
谈起这事,李周巍神色郑重起来,问道:
“群夷可有消息”
李曦明收敛了笑意,沉色道:
“西海的消息先了一步,胜白道出手…复勋、青衍出了事,刘前辈亦得了消息·可他一向谨慎,思虑着有人要诱他过去,守着群夷未动弹,只让复勋妖王暂时撤往东海。”
李周巍踱了两步,与李曦明对视一眼,李曦明摇头道:
“时间太巧了···”
李周巍很果断地点了头,李曦明则疑道:
“胜白道与治玄榭关系不浅,毕竟曾经都与少阳相关…会不会是北方的安排”
李周巍微微摇头,揉了揉眉心,答道:
“不像,卫悬因不至于折腾到这个地步,又图什么呢”
他突然戛然而止,思虑道:
“我得去见一见那位龙太子了。”
明明是长霄破灭,可两人的心情都不轻松,一同默然,起身入了日月同辉天地,李周巍仍立在阁间,思虑着望着日月同辉之景,李曦明多看了他两眼,突然开口道:
“你前去长霄的这些日子里,我仍在思虑你的话·…”
李周巍神色略有复杂,听着李曦明抬眉道:
“其实你降世的一刻,家中就该明白了,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凡事有个目的,你说得对,大人不是白白让你走一趟的,所谓转世之举,从来就是妄想。”
两人对视一眼,李曦明淡淡地道:
“我家魏李、我修明阳,都是为你作准备,一个小小世家,能百年崛起,需要一个背景,而你就是我家的背景,如果没有你,湖上早被人翻手而灭,南北之争也不会一次次在湖边止步。”
“如今你只能争。”
李曦明顿了顿,神色渐渐安宁了:
“家中除了争再无退路,无论代价是什么…我也好,望月湖也罢,兴许换一场光明,且试试罢。”
李周巍侧过头,金眸幽暗,答道:
“多谢叔公。”
李曦明笑了笑,正色道:
“不过·有一事要提上日程。”
见李周巍抬眉,李曦明郑重其事地道:
“道统。”
“明阳一道谒天门、君蹈危已成,还余下帝观元、赤断镞、天下明。”
“你君蹈危圆满的时日应当很快,无论是帝观元还是赤断镞,一采气就是三五年,虽然按照时间算绰绰有余,可也要着手准备才是。
李曦明稍稍一停,答道:
“我看了阁中,帝观元与赤断镞皆是有的,明煌看着,先取哪一道来修”
“好。”
他这话让这金眸青年深思起来,在殿中踱了两步,一同迈步入阁中,那青玉般的石台仍焕发着光辉,墨黑色的木简放置其上。
李周巍轻轻一抚,银色字体一一浮现而出,他喃喃道:
“帝观元有明山壮澜帝经,是古法无疑,极为上品,很有可能是当年魏宫中流传而出的功法。”
“而这赤断镞有两份,一是万乘诛光帝书,二是赤迢卫将法经·…”
他微微正色,摇头道:
“三道都是灰暗一片,要慢慢求取,如今只能先求一道··”
“赤断镞是攻伐之法以万乘之重,扫灭诸难,帝观元则是以君驭臣,明谕昭令的正统神通,两者的助力都不小。’
李周巍低声道:
“真要论起来,帝观元的正统帝业不一定更强势,可对明阳的助力一定是更大的,否则魏宫廷也不用特地把此术锁在宫中,用长明阶来代替流传…”
他话锋一转,答道:
“可按着修行来论,明阳是步步登高、阶级分明的道统,明阳君位蹈危,至于悟悔之境,赤断镞明显适合第三道神通的位置,帝观元如此煌煌正统,在第四第五神通才更合适。”
他仔细地看着这银字,李曦明则面有顾虑,答 “我只担心一点,赤断镞与帝观元都是断绝已久的道统,赤断镞还好些,东火之中也是有的,帝观元是魏国密藏,难免会引人注目··赤断镞是好些。’
李周巍点头,抬了抬手,眼中的金色浓厚:“万乘诛光帝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