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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一百五十八章·“3年·他是跋涉千年的光”

  “你用这朵花的名字称呼我吧。”她说。

  “你叫…朝颜。”苏明安说。

  她怔愣地看着他,手上的花朵掉落在地。泪水想要流下又被她压制,犹如渐起渐落的浪潮。

  苏明安无法理解——为什么她会突然露出这么难过的表情。他也无法理解他自己躯体里突然蒸腾而起的痛苦。

  ——因果的最初,到底是他先以家乡的花朵为她起名,让她有了这个名字。

  ——还是因果的终末,她还是想要这个名字“朝颜”,所以才拿起了一朵朝颜花?

  “你不记得了。”朝颜自言自语:“我很滑稽,是不是。”

  苏明安听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依然维持着持刀的姿势,足足沉默了三分钟,才自言自语:“明明杀死你。就可以有下一次了,我…下不了手。”

  ——她杀死他,承接他身上的情感,她回到海底沉睡,等他更换躯体,才有下一次的承接。

  这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原来如此。

  细细想来,苏明安还能想出很多细节。那时的朝颜已经濒临崩溃,她等待了许多年都没有等到他,每时每刻都在忍受折磨,她实在太希望完成使命重回海底。

  所以,她的眼神才会夹杂着希望与绝望,期望当时的苏明安可以承接情感,又绝望地发现不行。

  “所以,当时你是把我…当成代餐了?”苏明安回忆了一下她当时思念的眼神。她一度把副本开局的苏明安当成了副本终末的苏明安,对他说了一些匪夷所思的话。

  原来世界游戏是一个巨大的代餐。

  这种吃同一個人过去与未来的代餐,实在闻所未闻。

  不,这应该不能算是“过去与未来”这种简单的时间划分。

  应该是——

  因果之始的苏明安与因果之末的苏明安。

  虽然在观众们的眼里,时间是线性的,第十世界是从副本第一天顺着推移到了副本第二十天,应当以“过去的苏明安”与“未来的苏明安”来划分。但观众们只是站在高维的视角观看旧日之世,他们不在局中,不能概述全局。

  在旧日之世的角度,在时间、观测、因果,三大权柄同存的情况下,人类对时空的概念已经模糊。

  三维的概念无法概述全局,时间已经无法用线性形容,它不是逆流,也不是网格型,也不是平铺直叙。

  它并不拘泥于“你做了什么,就一定会发生什么”,因为同时存在一万种可能性,神灵会选择最适合存在的那一条。就像在一万条时间线上,其他玩家也玩过《楼月国》,他们会玩出不同的版本,但神灵只会敲定苏明安玩出来的那一版“可能性”。

  ——“时间”本质上是拼接出来的布丁。

  这里拼一块,那里拼一块,逐步形成一条完整的时间因果链。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在观众眼里看来,

  《楼月国》是副本第一天发生的,《少女梦想计划》是副本第三天发生的,但事实上,它们真正发生的时间,是第十九天至第二十天的千年横渡。

  在观众眼里看来,苏文笙是在副本开始之前死去的,但实际上苏文笙真正死去的时间,是苏明安成为旧神敲定千年后时间线的那一刻——副本第十三天。

  “苏文笙死亡”的事实,在苏明安利用时间权柄敲定千年后一切的一刹那,才成立。也就是说“苏文笙死亡”的时间是第十三天。但“苏文笙死亡”的因果,确实是在副本开始之前就成立的,否则苏明安无法进入第十世界。当苏明安成功进入第十世界,就说明这件事必定会发生,在一万条可能性中,有且不低于一条可能性中,苏文笙一定会死去,得以召唤来苏明安,使得因果衔接。

  ——这就是在诠释,为什么不能将“时间”与“因果”划等号。

  在旧日之世的概念中,有可能“时间”在后,“因果”在前,也有可能“因果”在后,“时间”在前。

  以此类推,副本第一天苏明安见到了朝颜,这件事在时间线上,实际上还没有发生,应该是在第二十天才发生。但这件事的因果在神灵的观测中,已然成立。只不过在神灵认为,苏明安会在祂身边安稳待过二十天,“苏明安”的角色那时应当是由“旧神”代替的,应当是“旧神”去见朝颜——这也恰恰是梦巡游戏“本土化微调”功能的体现。

  只不过,苏明安叛逆的行动打乱了神灵的观测,让许多因果前后无法产生线性连接,只能在一万种可能性中取合适的因果进行拼接。这就是为什么《少女梦想计划》中的爱丽丝献祭了,第二十天的爱丽丝却是安稳寿终,因为同时存在许多个爱丽丝的“可能性”。

  一万条时间线,本质上是因果的一种替补。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手段能够彻底打乱这些——高维者叠影。

  叠影的每一步行动都不在旧日之世的范畴之内,所以祂一旦出手,总能打乱排列好的因果。千年计划本质上就是将所有“可能性”都考虑进去之后,才提出的计划。但倘若最后叠影获胜,旧日之世毁灭,那么这些因果——将被全盘推翻。

  苏文笙死亡的时间将成为薛定谔的猫,无法观测与确定。苏明安与朝颜的见面时间也将化为因果中的虚无,分不清谁先谁后。整个旧日之世都会毁灭消失,因与果都会失去意义,无法观测与判定它们的真实。

  在高维视角下,人类对于时间与因果的理解会出现极大偏差。

  ——因为“概念”本身就产生了极大变动,不能以普世观念理解。

  ——这并非,常人能够理解的时空概念。除非像诺尔那样多智近妖的人,否则人类很难在这种情况下进行推测与思考。

  恐怕就连阿克托来这解释,也要绕一会圈子。

  朝颜回望着苏明安。

  “来吧。”她轻声笑着:“按照约定,我来履约了。”

  那柄晶莹剔透的飞剑亮起,指向苏明安。

  “这是你的武器吗?果然不凡。”苏明安看了眼四周:“还有这满目狼藉的村落,原来我当时把你带走后,伱又偷偷回来把村子灭了。”

  “他们受到了触须怪物的影响,如果不杀会扩散污染。”朝颜说:“再者,我身为审判天使,裁决污染,理所应当。”

一旦他们积累  的丑恶超过底线,立刻放弃救赎,杀死他们——她如同一杆血色的审判天平。

  “来吧。”

  苏明安闭上眼。

  “下次见面,还在这里,怎么样?”朝颜说:“风景挺好的。”

  “好。”苏明安向剑刃撞去。

  剑刃破体而出,源流承接至朝颜身上。

  白光破晓,远方升起晨曦。

  海风吹拂,沙滩上留下浅浅的脚印,少女将青年的尸体埋好,再度跳入海中。

  等到最后…这里大概,会堆满了苏明安的尸体吧。

  那一定是,

  ——很壮观的文明之景。

  在楼月时代之后,时间失去了意义。

  没有熟悉的时代,也没有熟悉的人。苏明安不愿意接触新的人,也不愿意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他终于明白了那些老人为什么能一躺就是一天,因为心中有太多的追忆、太多回不来的人。

  起初,他还会结识一些朋友。一同横刀立马走遍天涯,行侠仗义快意人生。但不过眨眼之间,眼前只剩青草坟冢,他却年轻如昔,昔日言辞切切的承诺,只留他追忆回首。再精彩的世事、再激烈的战争、再刺激的冒险,最后也不过他一个人记得。

  他是神明,是上仙,是时间之上的旅行者,是情感的记录者。别人却是短寿的人类——他与所有人之间存在巨大的生命障壁。

  旧日650年。旧日700年。旧日750年。旧日800年…

  飞速流逝的时间中,唯有每次与朝颜的相见是他的锚点。

  尽管她远比他痛苦,她却总是扯出笑容,关心他的情况。

  “你还好吗?”少女眉目弯弯,身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海水。

  “嗯。”

  “那我来啦?这次不会太痛。”

  “没关系,来吧。”

  “这是第几次承接了?”少女坐在金黄的沙滩上,黑发随风飘起。他便坐在她的身边。

  “记不清了,有时候只过了十几年就承受不住了。”

  “唔…我也记不得这是第几次杀你了。”

  “请吧。”

  “每次杀你都太快了,我们都没有聊几句。”海浪拍打,少女赤脚走在海岸边,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海边变化巨大,村落变成了低低矮矮的楼房,海面隐隐传来蒸汽艇捕鱼的声音。

  “我想让你快点回去沉睡,免得你太痛苦。”苏明安说。

  “没关系的,我有不死不灭的言灵,只有精神上的折磨,肉体上并不痛苦…你最近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我很少接触别人,最近遇见了一个A级精神力的机甲修复师,然后…”

  “嗯…很有趣呢。”

  “你来啦!”少女这次似乎等了很久,笑得格外开心。

  这回,海边那些低矮的砖瓦房屋已经变成了一栋栋高楼大厦。原本老旧的柴油灯也换成了干净笔直的路灯,可见时代之发展。

  “给你带了桃花酿,我埋在树下的,是教父的配方。”苏明安提着酒壶而来。

  “教父?谁?”

  “…没什么,你尝尝吧。下次你想吃什么?”

  “挺好喝的。哎?你怎么脸红了?让我康康…只是闻闻酒香而已啊…”

  “你上次说想吃春心饼,我亲手做了。”

  “你亲手做的?太好了,我来尝尝…”少女很开心,拿起就吃。

  “怎么样?还可以吧?”

  “我根据记忆里爱丽丝教我的办法,一步一步做的,应该挺好吃的。”

  “…嗯,嗯!好吃…嗯呜呜呜…呕…”

  有时,他们会在金黄的沙滩上走一会,他说起一些烦恼。比如联合团的自私,比如冒险玩家与休闲玩家的矛盾。

  她的寿命比他长太多太多,无论他遇到什么事情,她都能给出合适的答案,让他茅塞顿开。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像朋友,不像老师,也不像爱人。那是一种难以言明的契合,仿佛镜面反射,是他在世间的另一半镜子。

  “你在海底除了沉睡,会干别的事吗?”他询问。

  “大多数时候都会睡去,但有时会醒来。”

  “醒来会做什么?”

  她微笑不语,并没有说。

  海底如同无底深渊,什么都没有。她唯独能做的,便是在无尽的黑暗中,回忆那一点点能让自己坚持下去的光明。

  他最初伸来的手、十个大周目的接力、他与她星星下的约定…

  在深邃的黑暗里,她期待下次见到的他,会穿什么衣服,会带来什么好吃的。期待他会带来怎样的故事,幻想与他的对话。

  又或者,自己编一个童话,或是幻想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等待着讲给他听…

  这是她在无尽深渊里,唯一能做的事。

  在时间的长河里,在方舟的泅渡中,在这场整个文明的悠长抗争中——

  ——她是守望千年的月。

  ——他是跋涉千年的光。

  651698,工业时代。

  699765,电气时代。

  766800,机甲时代。

  801819,近现世。

  咔哒,咔哒,咔哒。

  时间飞速流逝,百世短暂,浮生如梦。

  中间穿插的小型时代,难以计数。

  当苏明安第十九次更换躯体,回到地面,他一时忘记了这是哪个时代。只觉得他从漫长的时间河流中淌过,不知世事,不知头尾,恍若梦中。

  恰逢远方陷落一抹血色夕阳,日间的喧嚣逐渐归于宁静,金红色的光辉洒落,将少年少女们的影子拉得极长。他们背着书包放学,谈着近日的趣事。

  苏明安抬眼望去,只见高楼大厦拔地而起,昔日的亭台楼阁早已不在,古塔与佛寺消散于尘烟。

  “请问。”他随手拦下一个学生:“今年是几几年?如今是什么时代?”

  学生疑惑地望着他,仿佛看到了一个中二病。

  他却露出了一个干净的笑容,那笑容,比任何景物都好看。

  远方阳光下,学校的门牌镀着金边。

——稻亚城第一中学  人生若只如初见。

  (本章完)。(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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