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身卷千里,巨大的阴影覆压而下,让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宫阙楼台都扭曲了起来,是昏黄风雨已至,而飘忽仙影不再,被那落雪染白天空一瞬间便暗了下来,换了颜色。
庭院中的人影与天上的龙影,二者是这片天地间唯二更接近“活物”的“雾中虚影”,雾满神城,吞吐岁月,也只有此二者能有所动作,而不只是一块块死寂沉沉的人形雾团。
自从见到了那位与苏清清生着一般模样的“仙”后,那自进入铜殿以来一直存在的修为压制了的便消失了,此刻,叶枯以五行入神识,五行化器,镇于魂海五方,有金剑纵横,斩灭诸般杂念,有神木撑天,独木以成林。
只可惜,饶是以五行入神识之精妙,也依然是无法抵御那无形无相,源于天地又合于大道的“变数”。
那动起来的雾影是几可以假乱真的,叶枯不断地在心中告诉自己:眼前所见皆是幻象。但他仍是觉得自己的神魂,或者说他整个人已被分成了两半,一半落在甚至是陷在了那段已故去的岁月中,另一半却还在今时今世。
他像是被活生生的劈成了两半,被从内而外的撕裂开来,同时又能每一半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另一半的存在,这种感觉直让叶枯欲仙欲死,但却也唯有如此,他方才不至于迷失在阴阳两界、古今两时之中。
诡异的是,饶是如此壮观骇人之景象,神城之中却仍然是寂静无声的,到底是没有什么能敌得过岁月,历史的回响也哽咽了,像是被掐住了喉咙的人,只有一张浮在面儿上的苍白的脸。
同样,在叶枯一身所经历的两片天地之中,一切的一切也都是寂静无声的,声音似是被落在了某处,不存于此间。
“刷!”
突然间,忽有白虹贯日而起,剖开了漫天雪幕,势如破竹,贯穿了那如山岳般的巨大龙首!
这一道虹芒也将叶枯的“一半”从那段已故去的岁月中拽了回来,他像是被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只更让叶枯感到后怕的是,不知何时,他身上已是覆了一层薄雪,那是一层浅浅的白,是浮在皮上的,这层“雪”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犹如是正在退去潮水,若不是及时醒来,恐怕下一刻就会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她这是…”
叶枯稍稍缓过了神,只见苏清清像是失了魂儿一般,她像是没了自我意识,亦步亦趋着向着那大门敞开的宅院走去。
不同于叶枯的有薄雪覆体,苏清清整个人笼罩在一层霞光之中,那一层霞光是在变化之中的,忽明忽暗,透着某种眩惑的意味,只这么一会儿,叶枯便感觉双目干涩,不自觉间竟有两行清泪滑落,他赶忙是抬手擦去,才见得这泪水中竟是带着丝丝殷红。
苏清清洁白如玉的体表有点点光泽闪耀,此时,她已是登上了那四五级台阶,距离那扇暗红色的大门不过咫尺之遥,玉手已经探出,像是要触摸什么。
只是,那伸出的手悬在了半空,苏清清整个人如遭雷击,止住了所有动作,像是被定格在了这一瞬间。
正当叶枯惊疑不定之时,突然,周遭天地骤然一暗,先前只是薄暮,此刻便一下坠入了深夜,漫天飘落的白雪与那被攒聚起来的“雪虹”俱都不见了踪影!
叶枯猛地抬头向天上望去,只见那硕大无比的龙首被一支长矛刺了个对穿,这支长矛上似是有一股不可测的力量,夺走了巨龙的全部生机,这头将一方天宇都遮蔽了去的远古生灵仰天哀鸣,再也无力支撑那蜿蜒如山岭的庞大龙躯,轰然落下,犹如是天塌了一般。
天空灰暗,神城欲摧,似是承受不住那磅礴的威压,那山岭般的龙躯还未落下,那一座座漂浮于神城上空的宫阙殿宇已是不堪重荷,再也不能高悬于苍穹之上,纷纷崩塌,坠落而下。
叶枯心知这只是虚幻之象,但知道是一回事,能够视若无睹却完完全全是另一回事,他只感觉浑身冰凉,庞大无比的龙躯在眼眸中放大,眼前之景似是末日临头,是永夜前最后的一缕微光,而他自己正身处其间,身临其境!
“屠龙…莫非这便是那城头悬尸的由来?!这是岁月长河中浮现的碎影,究竟有何深意?”
“咄!”
就在此时,天地间忽有一声轻吟飘起,叶枯只觉有一股不可名状的力量自神魂上一掠而过,崩塌的宫阙,坠落的龙躯,压落的阴影…一切的都静止了,同苏清清一样,像是入了画,被定格在了历史中的某个瞬间。
不知何时,那位生的与苏清清一般模样,好似天上仙般的女子已是来到了那宅院门前,此时此刻,这座神城之中似已是只有她与叶枯两个可以自由活动的人了。
在叶枯惊讶的目光中,她好像是看不到苏清清似的,完全忽略了这门前与她生的一个模样的人,“仙”似是轻叹了一句什么,摇摇头,伸出手合上了那扇多生斑驳的暗红大门,将那掷出长矛后便定住了的人与那满院几近是沸腾的迷雾一道关在了里面。
朱门闭而万象皆没,那遮蔽了天色的龙影连同那神城昔日的繁华一道齐齐消失不见,雪雾退去,落雪消融,一切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复原这座神城原本的死寂。
那扇门似是分开今时与往日,门外是今时,有活生生的人,是叶枯所活在的当下,而门内则是一段早该被尘封的历史,一段藏着许多故事的悠久岁月。
仙也会叹息吗?
叶枯端详着那位天上仙般的女子,此刻的她与苏清清是并排而立的,她们分明是一模一样的,却又让人觉得其截然不同,她们的眼中似是都没有彼此的存在,也都只有叶枯一人。
“走吧。”
“叶枯,我们快走,我知道该怎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