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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黑白颠倒生死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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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极少主动出招的文士忽然一个攻势凌厉的一手,无疑是在凌楚瑜心头狠狠扎上一刀。这一手似乎是运筹许久爆发出反击的力量,让对手前后不得相顾,只能任其恣意而来。

  凌楚瑜遭此一招,思绪混乱,头昏脑涨,已分不清眼前的是黑子还是白棋,更别说往哪里落子了。

  “哇!”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溅在地上。凌楚瑜呼吸急促,脑子却恢复如初,精神抖擞,再看棋盘,也不在混乱,自己白子虽被对手搏杀,却无碍大局,只需一手反扳便可重整优势。

  “老先生内力深厚,晚辈实在佩服!”凌楚瑜低头注视棋盘,稳落一子,不敢抬头直视其双目。他曾听闻江湖上有一种勾人心魄的武功,便是通过双眼对视迷惑敌人。眼前这个文士刚才所使用,大约就是这种武功,又想回起方才入局时交手,与现实无疑,不禁后怕。

  这儒生文士竟然会此等邪魅武功,他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唯有暗运内力,抵抗侵扰,见机行事。

  那文士淡淡道:“凌少镖头不愧为武林公敌,能在我摄魂大法下逃出来的,当世却没有几人。”凌楚瑜惊道:“老先生这是前来抓我的?”文士边落子边道:“不然。我此番来次是观这南京城,不想却遇到了你。我起初并不知你底细,只是见你忧国,才有一丝地重视,故而邀请你品茶下棋。”

  凌楚瑜知道这文士并不是特意为之,便问道:“那老先生又何时瞧破我身份?”文士道:“你我对弈,起初我并不知。然见你下了二十余手,发觉你棋力不高,但心思缜密,布局精巧,眼光长远,便猜测你是哪家名门之后或江湖中人,一时技痒,便以摄魂大法引你入局,一探你的底细。”

  “看来老先生是从刚才的武功招式中瞧出我底细了?”刚才凌楚瑜神识入局,所使武功均化为棋路,与眼前文士斗得激烈,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

  文士执子不落,思索道:“你先是以东海派的百花剑法与我抢子,不得不说,你剑法出众,我却没有听过东海派有如此年轻的剑术高手,所以我便引你剑走偏锋,欲让你中路疏于防范。可惜,可惜,太妙,太妙!”

  他连说两次可惜太妙,凌楚瑜不明其意,道:“为何可惜,何为太妙?”文士将子落在“入”位四六处,道:“可惜是没能引你越走越偏,反而被你回头反杀,使得棋局峰回路转,也正是这一妙手,我才说太妙。”文士细细回味着这一手棋路,道:“当真精妙,可我却瞧不出这招式底细。”

  凌楚瑜心想,刚才那剑意取自魏谞的剑法,这个亦正亦邪的宗师剑法大成后就没试过,世人自然不知,况且自己从他剑意中悟出,形似意不似,没见过的人就更加不知。

  “我当时正奇怪,你身兼此等厉害武功,我居然没有耳闻。但想来也有人淡漠名利,不求名震江湖,想就此撤走神通,怕伤了人,不曾想你随后两手,却暴露了你武功底细。”

  凌楚瑜恍然,当他使出凌家枪法时,身份就瞒不过眼前文士了,道:“老先生目光如炬,晚辈佩服。既知我身份,老先生如今又引我入局,是为何故?不是替武林盟主捉拿我吗。”

  文士冷笑一声,道:“江湖之事,我多年甚少理会,只是好奇一件事。”

  “什么事?”

  “你年纪轻轻,内功修为却无比精深,便想看看你所学的是什么武功。你现在能清楚跟我说话,便是拜此武功所赐。”

  “玄清游炁?”凌楚瑜心里暗暗叫妈,难怪刚才自己胸口烦闷,双眼欲黑,吐出血后便清醒,原来是“玄清游炁”自行运转,抵抗这摄魂大法。

  “既然你解开了我的摄魂大法,我也不想多问,继续下棋吧。”文士淡淡一说,将黑子落在右上边角,断开一片白棋,欲直取中原。

  “凌少镖头,我占据此片地方,便可雄视中原,以此为跳板,便能长驱直入,让你疲于防守。你仔细一观,这棋局是否似曾相识?”

  凌楚瑜惊呼“糟糕”,刚才与文士闲聊分了神,几手棋子下得过于保守,让对手有机可乘。如今文士已取得边角的地盘,不得不做放弃的打算,转而徐图中原。他思绪飞快,又听文士这一言语,细品之下,恍然道:“老先生方才一手棋招,将边角占据,进而虎视中原,这不就是如今的燕云十六州被大辽夺去,意在窥伺大宋领土的态势。”

  文士略为一笑,道:“孺子可教。当下两国之势,便普通这棋局,你若是大宋,又该如何?可大胆切磋一下。”

  凌楚瑜略做思忖,道:“平原无险可守,契丹铁骑可一马平川,马踏中原。若想抵御,需重兵镇守边境,让契丹不敢轻易来犯。”

  文士略为摇头,道:“正如你之前所说,河间无险可守,在此屯兵乃兵家大忌,若我围你,又该如何?”说罢黑子一落,形成一个小范围包围圈,将圈内白子围杀,拾起丢入棋盒中。

  “那我便拦。大辽多以骑兵为重,若我开凿运河拦之,可否?”凌楚瑜也落一子,形成一道围墙,将黑子拒之门外。文士沉吟道:“若以开凿运河阻挡骑兵,不仅耗费国力,而且作用并不大。而且我可绕过运河,直入腹地。”凌楚瑜想了想,道:“那我修建城堡要塞,节节抗击又如何?”文士道:“此法虽好,可辽人南下,烧杀抢掠后便走,不打你要塞而专门洗劫村庄又当如何?”

  这北方游牧民族南下,都是以抢掠财物为主,并没有占据地盘之意。故而大辽来犯,朝廷派兵追击,最后都消失于茫茫草原,这也是多年来华夏未能彻底根治的原因。秦朝所设立九原和云中,便是华夏民族出击对抗匈奴的据点。可如今南京失陷,屏障失去,任何关外的要塞皆无用武之地。

  凌楚瑜再思索片刻,道:“那就据黄河天堑,与大辽对峙。黄河不失,中原无忧。”文士终于露出笑容,点头道:“也是一法子,不过过于被动,有损我大宋国威。”左右不得,凌楚瑜问道:“那依老先生之意,大宋该将如何?”他实在想不出理由。

  文士轻叹一声,久久不语。凌楚瑜唯恐抬眼瞧见他眼睛,又被摄了魂去,低头道:“老先生为何叹气?”良久,文士提声道:“若以我之见,当主动出击,收复河山。在重兵把守燕云,守我华夏门户,才能一劳永逸。”

  这等豪言壮语,竟从一位六十来岁老者口中说出,凌楚瑜不由心头激昂,抬头叫道:“老先生真乃国士也。”凌楚瑜一时间忘了摄魂之事,看着文士,只见他神色呆滞,朝着悬崖下的南京城看去,眉宇间尽是愁容。

  凌楚瑜不解,文士既然有鸿鹄之志,为何却如此黯然,难道因为自己年老,不能为国效力?但以他的才学,在军中谋一参军军师,也未尝不可,姜子牙八十岁才统军灭商,如今才区区六旬,未尝不可。

  “老先生为何如此?”凌楚瑜终究是问了。那文士问道:“你觉得如今朝堂局势如何?”凌楚瑜微微一怔,他一个江湖中人,哪里关心什么朝廷大事。但他身边有个好友秦铭,多多少少听过一些,便道:“据我所知,如今皇上雄才大略,收复中原后,下一步便是这燕云十六州了。”

  文士叹气道:“皇上虽有大志,但这出兵谈何容易?中原初定,朝廷局面刚稳,民生待苏,若此时出兵,定会加重徭役赋税,百姓更加艰苦。民心不聚,又如何能打胜仗?”

  凌楚瑜倒是没想这么深远,如今听文士之言,才有所感悟。这孙子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原本以为是一种最高深的攻伐人心策略,但如今想来,是兵家最高深的境界。兵者不详,一旦开战,不仅血流成河,而且男子打仗,农田荒废,民不饱肚。当年秦赵长平之战,相互对峙,国库空虚,民饥兵饿,此战已不是战法和谋略,而且朝堂运筹,国力比拼。后来秦虽败赵,坑杀几十万降卒,但秦国国力也大损,错失一统六国机会。

  用兵有言,无不敢为主,而为客,不敢进寸,而退尺,是谓行无行。老子一句话,说明战争应守而不是攻。再看孙子兵法,它为何流传千古,成为历代兵家所学之本,就因为他主张是谋略而不是攻城计谋,不胜就是胜。

  文士凄然一笑,道:“今日惆怅良多,跟你这小辈说了,倒是有些矫情了。”凌楚瑜恭敬道:“不敢,晚辈在聆听前辈教悔,不敢犹疑。”文士忽问道:“你觉得这北方之患该如何杜绝?”凌楚瑜思索片刻,道:“以往皇帝御驾亲征,为了是鼓舞士气,威震天下,不过尔尔。以我之见,若能收回燕云十六州,皇上应定都于此,以煌煌帝威,震慑外族。”

  “天子守国门?”文士露出难见的讶异之色,略作思忖后,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但也得是神明之君,才能有此气魄。”凌楚瑜朗声道:“秦始皇一统天下时,外患在北,他定都咸阳,也有震慑之意,迁民筑城,也是为了防止北方之乱,可惜世人不知,骂他苛政猛于虎,殊不知他眼光超前,早就看到匈奴之患会带来的后果,不愧为千古一帝。而如今大辽统一北方,又占据燕云,由此入侵更为便利。龟孙在江南一隅,何来我华夏帝皇之威严霸气?”

  文士听罢仰头大笑,道:“天子守国门,痛快,痛快,老夫许久没有听到如此振奋人心的东西了,可惜此间无酒,当以酒壮豪言。”凌楚瑜解下腰间的酒袋,道:“老先生若不嫌弃,晚辈这里有。”

  文士毫不客气接过,仰头便要饮,身边的男子却阻止道:“主人,小心有毒。”文士露出阴鸷之色,低声呵斥道:“退下!”那人没法,只得退下,但丝毫不肯放松,若文士喝了酒有任何异常,他定会出手杀了凌楚瑜。

  “见笑了!”文士说罢痛饮一口,烈酒烧喉,叫道:“壮哉,快哉!”将酒袋还给凌楚瑜,挑眉道:“来!”凌楚瑜此刻被他豪情所染,也顾不得二人辈分,接过便饮,然后二人相视哈哈大笑。

  “今日能有幸与你相谈,实在快事。”文士忽然阴沉道:“但是你身有追杀令,我与东方家还算有些交情,若视而不见,有些不妥。这样吧,这局棋你若能输我十子之内,我便饶过你。”凌楚瑜深吸一口气,心知此番是逃不掉,道:“好,那晚辈就献丑了。”

  “小心了!”文士忽然散发阴诡之气,将二人包围其中。凌楚瑜浑身打了个冷颤,急忙运功抵抗,文士笑道:“收敛心神,切莫再入我棋局之中。”他有意提醒,也存心试探武功,凌楚瑜深吸一口气,将注意转到棋盘之上。

  这棋局本无异常,可因为文士的摄魂大法,能将人内心深处的罪恶引导入局,乱人心智,走火入魔。凌楚瑜不仅要思索棋路,又得分神抵抗邪气入侵,压力倍增。这虽说是下棋,倒不如说是一场心力内力的角逐。

  文士散发的阴冷诡谲的气势无孔不入,朝着凌楚瑜而来,倘若分神,神识魂魄便被勾了去,理智全丧。凌楚瑜定了心神,真气自发而行,流过奇经八脉,散入周身窍穴,以御邪气侵体。文士见他竟不受侵扰,颇为意外,黑子一落,杀招四起,压力陡然猛增,使得凌楚瑜心神俱震。

  凌楚瑜落子渐渐缓慢,每一着都极费心力,只能堪堪防守。再下得十余手,身体渐感寒气攻心,向四肢散开,心知不妙,再看这四周,夕阳余晖渐暗,山顶凉风嗖嗖,吹得人更加心寒,指尖更是冰寒刺骨,一不留神,指上白子忽然掉落,落在十之十三位置。

  这一误招可非同小可,如今双方布局渐大又密,互有攻守,各有进退,已是不能行错一步。凌楚瑜这一恶手,几乎毁了全局精心的谋划。文士棋风稳健,布局缜密,几乎无错,看似全守,实则暗藏杀招。凌楚瑜棋力不高,虽布局也算精巧,但始终不及文士这般绵密无穷。绕是厮杀多次,也只能在局部范围搏杀,对全局影响不大。而这一恶手,不仅将自己先手优势丢去,而且反被对手吃子,文士反客为主,以他的巧思布局,下一手便是抓住破绽,直取胜利。

  落子无悔,凌楚瑜思绪飞快,脑海中思算棋路,即便是棋力低微,也能算出自己十招内必败。他不肯如此就范,凝神再算,希望在后面十手中寻得生机。可这计算甚是庞杂,片刻便头昏脑胀,胸口气血翻腾,眼前渐渐模糊起来。

  “凌少镖头······”脑海中回响着那文士的声音,凄凉无比,勾起他内心的脆弱。棋盘上的黑白棋子似乎化作士兵将官,在相互厮杀。己方白子渐渐被对方黑子包围,左冲右杀皆不得法,前进后退均不得行,便如垓下霸王项羽,空负一身神力,却奈何四面楚歌,孤立无援。

  此时凌楚瑜心知大势已去,无心恋战,脑海中想起苏媚,不禁热泪盈眶。看着身边士兵一个个倒下,爱人远去,心下便想学那乌江霸王,自刎而去罢了。他大叫一声,形似癫狂,右掌便往额头拍去。

  “十三之十一,缔!”

  危机关头,不知从哪传来一股沛然真气,钻耳而入,直达灵台。凌楚瑜幡然醒悟,右掌距离额头不足一寸,险先丧命,再看棋盘,一粒白子落在方才那位置上,与原先白子所占高目相依,两子相互配合守角,既有利于围占角地,又可进一步控制和开拓边上的大场,形势又回到白子这边。

  “嘿嘿,老狐狸,你这样欺负晚辈,忒不知脸皮是有多厚了吧!”凌楚瑜赫然一瞧,正是那一身宽大灰袍的狂生——魏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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