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在地上,映着天光将黑夜点亮,风呼呼的刮,发出“咻”“咻”的声音。
回家路上,齐磊想起了从前听人谈人生理想时说过最苦的年纪,不是养家糊口的三十岁,不是失去青春的五十岁,是二十跟四十,这两个年龄段是男人的更年期,人生路上的分叉口。
现在他就走到了分叉口,往左当个精明世故的人,追随着先辈的步伐,为家,为自己,不谈大富大贵,不一定安安稳稳,有笑有泪的过一生。往右是当个傻子,错就是错,对就是对,跟戏文里唱的包龙图,海青天一样,做个真正正直的人,可以预见生活会过的很艰难。
齐磊当然不能跟包龙图和海青天相提并论,他要固执的认为好人有好报,最大的可能是等到身边人耐心耗尽,把他赶进名作“笑话”的笼子里,说他死脑筋。
这世道怎么了,是只有打酒村这样,还是整个世界都这样?
有钱有势就是本事?
良知要为金钱让路?
“谁能告诉我?”
齐磊低低自语一声,经过李长寿家时,偏头看了眼,见门槛上一点火星忽明忽暗,走近了些,才看清是李长寿在抽烟。
“还没睡呢。”齐磊笑了声,继续向前走着。
后头李长寿叫道:“浑蛋。”
齐磊停下脚步,没回头。
李长寿继续说道:“事情已经这样了,你想我怎么办?难道让我把齐欢讨回家当老婆?我倒是无所谓,你觉得呢?”
齐磊挠了挠额头,是真没料到李长寿会问他这个,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想,说道:“最起码你给人家道个歉吧,以后别再做这种缺德事了。”
李长寿笑了声,“你想的真简单,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
等了片刻,见李长寿不再说话了,齐磊也就往家走,一夜无话,睡到天亮。
金芬芬没准备早餐,说道:“你去镇上吃早餐吧,买包盐、买两瓶酱油回来。对了你中午回来还是晚上回来?”
“我下午回来,你中午别做我的饭,拜拜。”
齐磊嘻嘻一笑,大踏步走出门。
金芬芬跟着笑了声,“贫不贫。”
齐家镇是横亘在交通要道上的山村,往青冲县去,经过的第一个镇是全国百强镇,往湘省去,更不得了,过了省界拐个弯就到主席故里,说起来挺尴尬的,这么个地方,街只有一条。
由南至北,上街王,中街周,下街汤,从空中俯瞰,像是一张硬弓。
彼时的中街还是齐家镇最繁华的街道,卖的都是些电器,还有时髦的影像店、彩票店;上街是打铁铺、自行车修理铺、回收站之类;而下街多手工业,篾匠、裁缝、鞋匠扎堆的地方。
齐磊要去的,是下街尽头的菜市场,紧挨着菜市场的店铺,大同小异,都是卖南货的。
“这个怎么卖?”
走到卖女性饰品的小摊前,齐磊捡起一串木珠子发带,轻轻拉开,里头发筋还算结实。
老板是个矮小瘦弱的妇女,脸色很不好,穿的也比较单薄,抬眼瞄了一下,“三毛一根,一块三根。”
旁边小摊上一个红光满面的胖妇女插话,“齐家的,多大点事啊,还没想开呢?”
“你也姓齐啊,咱俩是本家。”
齐磊笑了声,见老板笑容勉强,才察觉到人家以为他要讲价,没好意思再说,忙把钱递过去。
老板找钱的空当,那个胖妇女一副打听八卦的眼神看向齐磊,说道:“她可不姓齐,她老公姓齐,小伙子,我看你跟她女儿也差不多大,说不定你们还认识,她女儿叫作齐欢,有印象吗?”
老板把零钱递给齐磊,横了胖妇女一眼,没说话。
胖妇女不依了,冷笑着又冲齐磊说道:“小伙,找老婆可得看准了,别娶了个二手货。”
“你嘴巴放干净点!”老板猛地一拍,将货物盒子打翻几个。
齐磊装作没看见,转身便走,走出一段距离后回头看了眼,那老板跟胖妇女居然扭打在一起,围了好大一帮人。
他叹了声,摇摇头,到就近的小卖部拿食盐跟酱油,老板是个要八卦不要赚钱的主,丢下句“把钱放桌上就行了”,跑去看热闹。
“我不知道多少钱啊。”齐磊回过头叫了声,没把人叫住。
他想了又想,心里叫一声“死就死吧”,把买好的东西都放小卖部柜台上,朝来路走去,一路挤到里头,把两个抓头发的妇女分开,大叫道:“别打了,别打了!”
看热闹的见有人拉架,也不好意思再看戏,七手八脚的将人拉开,不让再打了。
胖妇女叫道:“大家都来评评理啊,她女儿在外面打工不检点,陪人睡觉赚钱了,一万块钱一夜,敢做还怕人说啊,怕人说倒是别干啊!”
“你,你胡说,你胡说八道!”
齐欢妈妈疯了一样要冲过去打胖妇女,两个成年男子连忙将她拉住,不停劝道:“消消气,消消气,别动手啊,等下警察要来了。”
齐磊左右看了眼,胖妇女还算正常,也就朝着胖妇女询问道:“你说的齐欢,是不是在青冲县五奇建筑公司上班的?”
“哎你认识她啊,那你得说说,我没骗人吧,她那个不要脸的女儿是不是在那卖身?哼,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胖妇女嘴巴跟机关枪一样,巴拉巴拉又说一大堆。
齐磊受不了了,黑着脸叫道:“你别说了,我是齐欢上司!”
“上司?上司好像是老板的意思啊。”
“草!”
齐磊只听见这两句,后脑勺突然一阵钻心疼痛,手刚捂住脑壳,背上又挨了一脚,整个人朝前跌出两步,摔在地上。
“别打,别打。”
“打死这色鬼!”
安静了不到两秒的菜市场又吵闹起来。
齐磊手脚并用,爬出一段距离后扭过头去看,一个中年男子被好几个人拉住,正红着眼瞪他,面相和齐欢有几分相似,不是亲爹也是亲戚,这事闹的,给李长寿背黑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