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腊日之夜,一声恩师】
李世民和顾天涯两人正说着话，忽见门口走来几个兵卒，兵卒们手中端着热气腾腾的热粥，领头一人正是老兵油子燕九。
燕九并不进门，只是站在门口，道：“说来也是巧合，今天乃是腊日，兄弟们煮了一些热粥，想请顾先生和客人们尝一尝。”
他平时称呼顾天涯，都是喊做顾家兄弟，然而处在学堂之时，却是恭恭敬敬的称呼先生。
李世民微微有些意外，对这个老兵油子颇为赞赏。
燕九打过招呼之后，那些兵卒们方才进屋，转眼之间，一碗一碗热粥送上，李世民等人确实有些饿了，席地而坐开始狼吞虎咽。
顾天涯和昭宁明显也没吃过晚饭，正好陪着众人一起进餐，然而还没等他俩端起碗来，忽然听到门外有着动静，似是一个女娃，声音带着弱弱。
“顾先生在么？顾先生在么？”
众人都是一怔，大冷天的怎么有小孩子来？莫非是哪个村子的娃娃攒了粮食今天吃饱，所以才会连夜赶路过来夜校听课？
顾天涯连忙放下碗筷，快步走到门口去接，入眼所见，才发现寒风之中站着一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双手挎着一个小篮子，脸蛋儿被寒风吹的有些发青，但她才一看到顾天涯之后，顿时冲着顾天涯甜甜而笑。
顾天涯急忙上前，招呼小丫头道：“原来是田桃桃啊，你这么晚还来听课？”
这个田桃桃的学名是他给取的，乃是学徒里面家境极为穷苦的一个。
她爹爹早年被抓了壮丁，结果战死在沙场之上，由于田桃桃的母亲体弱多病不能做工，所以只能带着孩子到处乞讨。
却见小丫头仰着小脸看他，柔柔弱弱开口道：“顾先生您别生气，桃桃不是来听课的。”
说着忽然屈膝下去，竟然冲着顾天涯恭谨一拜，娇声道：“一年之末，腊日时节，您曾经教过我们，这代表着春日将来，所以是个大日子，咱们百姓看的重，小徒谨记先生教诲，前来给拜谢先生师恩。”
顾天涯急急想要阻拦，可惜小姑娘很是执拗，她给顾天涯跪地磕头，仰起小脑袋一脸孺慕的看着顾天涯，道：“腊日，谢师，可惜家里没有什么东西能拿出手，只能由我娘亲带着我乞到一些饭食，桃桃虽然很饿，但我没舍得吃，这是我家所有的财产，送给顾先生作为束條，感谢先生含辛茹苦，如父一般教导徒儿…”
她小脸全是孺慕之情，语气却显得羞涩懦懦，像是解释般道：“可惜都是一些剩饭，但是桃桃家里实在太穷，先生还请不要生气，这是桃桃能拿出的唯一东西了。
顾天涯只觉眼眶酸楚。
他俯身看向那个小篮子，发现里面东西少的可怜。
分明是一块被人咬掉一口的窝头，两个硬硬邦邦的胡麻饼，旁边还搁着一小点儿盐巴，还有一个残破小罐不知装了些什么。
这是一个孩子的所有财产，全是她和母亲四处乞讨而来。
但她自己没有舍得吃掉这些东西，而是送来给自己当做谢师的礼物。
但见小丫头仰脸望着自己，眼中的孺慕能把人心给化了，她脸蛋之上全是渴盼神色，分明是极想自己能够接下她的心意，她拿起篮子里的残破小罐，又拿起一个硬邦邦的胡麻饼，恭敬举着，目光柔柔，道：“顾先生，您吃一口，喝一口，今晚天气太冷啦，徒儿还要回去照顾娘亲，我家里生不起御寒的柴火，我得给娘亲暖和睡觉的干草窝。”
顾天涯只觉鼻子发酸，喉咙仿佛堵了一块铅。
他猛然扭过头去，偷偷擦了一下眼角。然后才再次转头，一脸郑重接过了孩子的谢师礼。
他狠狠咬着那个硬邦邦的胡麻饼，举起小罐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小罐里面装的并不是酒，而是很少很少的一点稀粥而已。喝下之后肚子很凉，让人忍不住打个哆嗦。
但是顾天涯却满脸幸福，不知为何突然大笑出声，道：“好，好的很，这真是全天下最为香醇的好酒，也是我这辈子收到的最好礼物，田桃桃，谢谢你的束脩，谢谢你的心意，你真的很懂事，你是一个懂事的好孩子，咦，我竟有些喝醉了啊，为师竟然有些喝醉了…”
明明是冰冷的一口稀粥，他却说成了是答谢师长的好酒。
小姑娘笑的那么开心，脸蛋儿全是甜甜的欢喜，她分明是对老师依依不舍，然而却强忍孺慕做出告别，道：“顾先生，徒儿要告辞了，跟您求学多日，赐我学识教我做人，徒儿年龄虽浅，但是知道谢恩。”
忽然脆声朗诵荀子的劝学，道：“玉壶存冰心，朱笔写师魂。谆谆如父语，殷殷似友亲。轻盈数行字，浓墨一生人。此情难答谢，成功再谢恩。”
“好！”
顾天涯只觉无比欣慰，伸手将小丫头揽在怀中，温声道：“天太冷，别冻着，跟我到屋里烤一烤火，听完课后我送你回去。”
田桃桃摇了摇头，嫣然笑着拒绝道：“今夜我不是来听课的，我是专门来感谢顾先生的。谢过师恩之后，得回去陪着娘亲过节，毕竟是腊日呢，是咱们老百姓的大日子。我娘还在家里候着，我得回去好好照顾。”
说完之后，依依道别，她分明很渴盼能够留下来听课，但是终究强行忍住转身离开，临走之时不断回头，看向夜校茅庐显得那么不舍。
李世民等人全都走出茅庐，望着小丫头在夜色中离去。
大将军段志玄像是心里有些难受，忍不住道：“这个孩子，这个孩子…”突然深深一叹，道：“这个孩子比我家的懂事。”
说完看向顾天涯，忽然皱眉又道：“她只有那么一点食物，几乎全是乞讨而来，你竟然，你竟然…”
顾天涯看他一眼，语带艰涩道：“这你不懂，我必须吃。”
旁边另一位大将军张亮看了看漆黑的夜色，语带担忧道：“天色这么黑，你应该送送她。”
顾天涯缓缓摇头，道：“谁都可去送她，只我不可去送，她此来乃是为了谢师，我需要收下她的心意。倘若我送她回家，会让彼此失了本分，我是师，她是徒，我在任何一日都可对她照顾，唯独今日必须收下她对我的谢恩，唯有如此，她才开心…”
这时忽见一个黄脸汉子大踏步走入夜色，沉声道：“你是他的师尊，谢师之日不便去送，但我是个逃荒的汉子，我替你送一送便是。”
顾天涯微微一怔，随即生出一股感激。
但也就在这时，猛听前方一阵响动，但见夜色寒风之中，忽有几十个孩童现出身影。
这些小孩身边并没有大人跟着，个顶个都是独自顶着寒风而来，忽然全都跪倒在雪地之中，呼啸风声盖不住孩子们齐声高呼的谢师声。
“顾先生，腊日好，我们谨记先生教诲，做人当有迎难而上之恒心，哪怕再穷再苦，哪怕活的挣扎艰难，但是我们不畏惧，不恐惧，我们会奋起努力，靠着拼搏成功，赚得钱粮，回哺娘亲，让我家人脱离穷苦，可以过上吃饱饭的好日子，此夜虽然天黑路滑，但是我们不让母亲陪同保护，我们特来感谢您的教诲，腊日之节前来谢师…”
猛见屋子里的孩子也窜出来，包括程处默三个小东西，这些孩子也都跪倒在地，重重给顾天涯磕头行礼，一起大喊道：“我们也一样，腊日直接给您见礼。”
李世民怔怔看着眼前一幕，好半天后突然语带感慨开口，道：“刚才那个田桃桃，只是一个农家娃，然而受你教导之后，谈吐之间已经有了气象…”
说着一停，紧跟着又道：“还有这些孩子，同样也是苦寒出身，但是他们受你教导之后，竟能懂的在腊日之节前来谢师，哪怕顶风冒寒，哪怕饥肠辘辘，但他们恭恭敬敬跪倒雪中，每个人的小脸上都带着庄重。我听他们口中之言，竟然全都知书达理，这分明已是不再穷苦怯懦的气象，这是改变了一生的命运和前程，顾天涯，你这个夜校虽然很小，但是你这个夜校很了不起啊。”
顾天涯深深吐出了一口气。
寒风呼啸之夜，蒙童跪倒谢师，那一声声稚嫩无比的顾先生好，却仿佛腊日寒冬响起了阵阵惊雷。
段志玄和张亮看的心神动摇，忽然小声发出感慨道：“吾等疆场厮杀之时，虽万千刀兵昂然无惧，然而看着眼前这些孩童，竟然有种心神撼动的错觉。顾…顾兄弟这个夜校，真的是令人敬服。”
唯有黄脸汉子满脸忧愁，忽然开口道：“突然几十个孩子，这让我怎么护送？”
这黄脸汉子正是秦琼，生平最为敦厚仁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