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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涟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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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逆珰怙势作威,专权乱政,欺君藐法,无日无天,大负圣恩,大干祖制,恳乞大奋乾断,立赐究问,以早梂宗社事。

  臣惟太祖高皇帝首定律令,内官不许干预外事,其在内廷只供使令洒扫之役,违者法无赦。故在内官,惟以循谨奉法为贤,圣子神孙相守,未敢有改,虽有骄横恣纵王振、刘谨,其人旋即诛戮。故国祚灵长至今,岂意圣明在上,乃敢有肆无忌惮,浊乱朝常,罔上行私,倾害善类,损皇上尧舜之令名,酿宗社无穷之隐祸,如东厂太监魏忠贤其人者,举朝尽为威劫,无敢指名纠参,臣实痛之。

  臣前以兵科给事中,亲承先帝之命,辅皇上为尧舜之君,言犹在耳,今若亦畏祸不言,是臣自负忠直初心,并负风纪职掌,负皇上起臣田间特恩,他日何面目见先帝于在天,谨撮其大罪之著者二十四欸,为我皇上陈之。

  忠贤原一市井无赖人耳,中年净身,夤入内地,非能通文理,自文书司礼起家者也。皇上念其服役微劳,拔之幽贱,宠以恩礼,原名进忠,改命今名,岂非欲其顾名思义,忠不敢为奸,贤不敢为恶哉!乃初犹谬为小忠、小信以幸恩,既乃敢为大奸、大恶以乱政。祖宗之制,以票拟托重阁臣,非但令其静心参酌,权无旁分,正使其一力担承,责无他卸。自忠贤专擅,旨意多出传奉。传奉而真,一字抑扬之间,判若天渊;传奉而伪,谁为辨之?近乃公然三五成群,勒逼讲嚷,政事之堂,几成哄市,甚至有径自内批,不相照会者,假若夜半出片纸杀人,皇上不得知,阁臣不及问,害岂渺小?以致阁臣郁郁叹闷,有坚意求去者,坏祖宗二百余年之政体。大罪一也。

  旧阁臣刘一燝,冢臣周嘉谟同受顾命之大臣也,一燝亲捧御手,首定大计,嘉谟倡率百官于松棚下,义斥郑养性,立寝后封,以清宫禁,皇上岂遂忘之?忠贤交通孙杰论去,急于剪己之忌,不容皇上不改父之臣,大罪二也。

  先帝强年登极一月宾天,进御进药之间,普天实有隐恨。执春秋讨贼之义者,礼臣孙慎行也;明万古纲常之重者,宪臣邹元标也。忠贤一则逼人告病去,一则嗾言官论劾去,至今求南部片席不可得,顾于护党气,殴圣母者之人,曲意绸缪,终加蟒玉,以赠其行,是何亲于乱贼?何仇于忠义?偏不容先朝有痛念弓鼎之老臣?大罪三也。

  王纪、钟羽正先年功在国本。及纪为司寇,执法如山;羽正为司空,清修如鹤。忠贤一则使人喧嚷于堂,辱而迫之去,一则与沈㴶交构陷之削藉去,至今请一复职起用不可得,顾于柔媚善附之人,破格点用,骤加一品以归,是真与我善者为善人,与我恶者为恶人?必不容盛时有正色立朝之直臣。大罪四也。

  国家最重无如枚卜。忠贤一手握定,力阻前推之孙慎行、盛以宏,更为他辞以锢其出。岂真欲门生宰相乎?妄预金瓯之覆字,窃作貂座之私情。大罪五也。

  爵人于朝,莫重廷推。去岁南太宰、北少宰推,皆点陪,一以盖枚卜点陪之案,一以伏借用为逐之奸,致一时名贤不安俱去,颠倒有常之铨政,掉弄不测之机权。大罪六也。

  圣政初新,正资忠直,乃满朝荐。文震孟、郑鄤、熊德阳、江秉谦、徐大相、毛士龙、侯震旸、贾继春等九人,抗论稍忤,忠贤传奉,尽令降斥,屡经恩典,竟阻赐环,长安谓皇上之怒易解,忠贤之怒难饶。大罪七也。

  然犹曰外廷臣子也。上年皇帝上南郊之日,传闻宫中有一贵人,以德性贞静,荷皇上宠注。忠贤恐其露己骄横 状,谋之私比,托言急病,立刻掩杀,是皇上且不能保其贵幸矣。大罪八也。

  犹曰无名封也。裕妃以有喜传封,中外欣欣相告矣。忠贤以抗不附己,属其私比捏倡无喜,矫旨勒令自尽,不令一见皇上之面。昔尧以十四月而生,假令当日裕妃幸存,安知不为尧母?是皇上不能保其妃嫔。大罪九也。

  犹曰在妃嫔也,中宫有庆,已经成男,凡在内廷当如何保护,乃绕电流虹之祥,忽化为飞星堕月之惨,传闻忠贤与奉圣夫人实有谋焉。以皇上麟趾呈祥,何妨斯男则百,而忠贤包藏祸心,若此是皇上亦不能自保其第一子也。大罪十也。

  至于先帝之在青宫四十年,操心虑患,所与护持孤危,威劫之不动,利诱之不变者,仅王安一人耳。登极一月尧舜,安不可谓无微功,皇上仓卒受命,拥卫防护,安亦不可谓无微忠。即使有罪,亦当听皇上明正其罪,与天下共见之。而忠贤以私忿矫旨,掩杀于南海子,身首异处,肉饱狗彘。是不但仇王安,而实敢于仇先帝之老奴与皇上之老犬马,而略无顾忌也。此后内臣谁复肯为忠义者,其余大小内臣,无罪而擅杀擅逐者,又不知其数千百也。大罪十一也。

  因而欲广愿奢,今日讨奖赏,明日讨祠额,要挟无穷,王言屡亵。近又于河间府毁人居屋,起建牌坊,镂凤雕龙,干云插汉,筑愁筑怨,饮恨吞声,又不止于茔地,擅用朝官规制,僭拟陵寝而已,大罪十二也。

  今日荫锦衣,明日荫中书。金吾之堂口皆乳臭诰敕之馆,目不识丁。如魏良弼、魏良材、魏良卿、魏希孔及外甥野子傅应星等五侯七贵,何以加兹,不知忠贤有何军功,有何相业,亦甚亵朝廷之名器矣。大罪十三也。

  因而手滑胆粗,用立枷之法以示威,前岁枷死皇亲家人数命矣,其枷号家人者,欲攀陷皇亲也。其攀陷皇亲者,欲动摇三宫也。当时若非阁臣力有护持,言官极为纠正,椒房之戚,久兴大狱矣。大罪十四也。

  犹借曰禁平人开税也,良乡生员章士奎,即有他罪,自有提学,乃以争煤窑伤其坟脉,托言开矿而死矣。假令盗长陵一抔土,何以处之?赵高鹿可为马,忠贤煤可为矿。大罪十五也。

  王思敬、胡遵道侵占牧地,果真小则付之有司,大则付之抚按学院足矣。而径拏黑狱三次,拷掠身无完肤,以皇上右文重道秋爽幸学,而忠贤草菅士命,使青燐赤碧之气先结于璧宫泮藻之间。孔子之神,将无怨恫。大罪十六也。

  未也,而且明县监谤之令于台省矣,科臣周士朴执纠织监一事,原是在工言工,忠贤径停其升迁,使吏部不得守其铨除,言官不敢司其封驳,险邪因之以偷换手眼,那移升叙,致士朴卒困顿以去,于以成中官之尊大得矣。而圣朝则何可有此名色?大罪十七也。

  未也,而且将开罗织之毒于冠绅矣。北镇抚臣刘侨不肯杀人媚人,自是在刑慎刑,忠贤以其不善锻炼,竟令削藉。明示大明之律令可以不守,而忠贤之意旨不可不遵,将使罗钳吉纲,然后快心于以彰忠贤之威焰,得矣,而国脉则何可崇此蕴毒。大罪十八也。

  未也,而且示移天翳日之手于丝纶矣。科臣魏大中到任,已奉明旨,鸿胪报单忽传诘责,及科臣回话,台省交论,又再亵王言。几成解训?无论玩弄言官于股掌,而皇皇天语,提起放倒,信手任心,令天下后世视皇上为何如主?大罪十九也。

  最可异者,东厂原以察奸细,缉非常,非扰乎民也。自忠贤受事,鸡犬不宁,而且直以快恩仇、行倾陷。野子傅应星为之招摇引纳,陈居恭为之鼓舌摇唇,傅继教为之投匦打纲,片语违懽,则驾帖立下,如近日之拏中书汪文言,不从阁票,不会阁知,不理阁救,而应星等造谋告密,犹日夜未已,势不至兴同文之狱,刊党锢之碑不已者,当年西厂汪直之横恐未足语此。大罪二十也。

  尤可骇者,辽东未尽,内外戒严,东厂访缉何事?前韩宗功潜入长安打点,实往来忠贤司房之家,事露始令避去。假令天不悔祸,宗功奸细事成,一旦兵逼城下,忠贤固为迎敌首功之主人矣。其发银七万两,更创肃宁县新城,诚可作眉坞深藏,不知九门内外生灵安顿何地!大罪二十一也。

  更可恨者,王者守在四夷,祖制不蓄内兵,即四卫之设备而不操,原有深意。忠贤谋同奸相沈㴶创立内操,不但使亲戚羽党交互盘踞其中,且安知其无大盗刺客之人寄名内相家丁,倘或伺隙谋乱,发于肘腋,智者不及谋勇者,不及拒识者,每为寒心。忠贤复倾财厚与之交结,昔刘瑾招纳亡命曹吉祥弟侄,倾结达官,忠贤盖已兼之,不知意欲何为。大罪二十二也。

  且皇上亦见,近日忠贤进香涿州之景象乎,铁骑之拥簇,如云蟒玉之追随,耀日警跸传呼,清尘垫道,人人以为驾幸涿州。及其归也,以舆夫为迟,改驾四马,羽幢青盖,夹护双遮,则已俨然乘舆矣。其间入幕密谋,叩马献策者,实繁有徒。忠贤此时自视为何如人?想只恨在一人下耳。不知更作何转念,恐泰山之神必阴殛之矣。大罪二十三也。

  皇上更不记前日忠贤走马大内之气象乎?宠极则骄,恩多则怨。闻今春忠贤驰马御前,皇上曾射杀其马,贷忠贤以为不死。圣恩宽厚,忠贤不自伏罪请死,且闻进有傲色,退有怨言,朝夕提防,介介不释,心腹之人,时时打点。从来乱臣贼子,只争一念,放肆遂至收拾不住。皇上果真有此事,奈何养虎兕于肘腋间乎!此又寸脔忠贤,不足尽其辜者,大罪二十四也。

  凡此逆迹皆得之邸报、招案、长安之共传共见,非出于风影意度者。忠贤负此二十四大罪,惧内廷之发其奸杀者,杀换者,左右既畏而不敢言;惧外廷发其奸逐者,逐锢者,锢外廷又皆观望而不敢言,更有一种无识无骨,苟图富贵之徒,或扳附枝叶,或依托门墙,或密结居停,或投诚门客,逢其所喜,挑其所怒,无所不至。内有授而外发之,外有呼而内应之,向背忽移,祸福立见,间或内廷奸状败露,又有奉圣客氏为之弥缝其罪戾,而遮饰其回衺。故掖廷之内知有忠贤不知有皇上;都城之内知有忠贤,不知有皇上。即大小臣工,积重之所移,积势之所趋,亦不觉其不知有皇上而只知有忠贤。每见中外有紧切当做之事,当起用之人,必曰要与内边说说,或人不得用,事不得行,亦只说内边不肯。宫中府中,大事小事,无一不是忠贤专擅。即章奏上之,反觉皇上为名,忠贤为实,且如前日,忠贤已往涿州矣,一切事情必星夜驰请,一切票拟必忠贤既到始敢批发。嗟嗟!天颜咫尺之间不请圣裁,而驰候忠贤意旨于百里之外,事势至此,尚知有皇上耶?无皇上耶?有天日耶?无天日耶?

  天祚圣明,屡行谴告。去年以荧惑守斗告,今年以长日风霾告,又以一日三地震告,而乾清宫之震尤甚,皆忠贤积阴蔽阳之象。圣明偶不及觉察,反加之恩,而忠贤益愍不畏死,更甚之恶,羽翼已成,骑虎难下,太阿倒授,主势益孤。及今不为早安治,臣不知皇上之宗社何所托?圣躬之安危何所托?三宫九嫔之安危何所托?而如此毒心辣手胆横,已不能为下,意棘必不能容人,即普天共戴之。皇子元良托重之贵妃,能保时得其欢心而不犯其所忌,臣又不知贵妃皇子之安危何所托?万一少有差池,臣即欲以死报皇上亦复何及?伏念皇上天纵聪明,春秋鼎盛,生杀予夺,岂不可以自主?何为受制嬷嬷小竖!令内外大小俱坐针毡之上,而惴惴莫必其命耶。

  臣在兵科时,曾参及进忠,名在御前,盖实有见于忠贤狼子野心不可向迩。不意圣明断之不蚤,养成今日,倘复优游姑息,再念其随侍旧人,客氏又从旁巧为营解,不即加处治,小不忍则乱大谋,臣不能为皇上策矣。

  高皇帝洪武十年,有内侍以久侍内廷,从容言及政事,上即日斥遣,随谕群臣曰;“汉唐之祸,虽曰宦官之罪,亦人主信爱之过使然。向使宦者,不得典兵预政,虽欲为乱,岂可得乎?今此宦者,虽事朕日久,不可姑息,决然去之,所以惩将来也。”洋洋圣谟,中官言及政事,且惩将来,况忠贤欺君无上,恶积罪盈,岂容当断不断?伏乞皇上大奋雷霆,将忠贤面缚至九庙之前,集大小文武勋戚,敕法司逐款严询,考历朝中官交通内外,擅作威福,违祖宗法,坏朝廷事,失天下心,欺君负恩事例正法,以快神人公愤。其奉圣夫人客氏,亦并敕令居外,以全恩宠,无复务令其厚毒宫中。其傅应星、陈居恭、傅继教并下法司责问,然后布告天下,暴其罪状,示君侧之恶已除,交结之径已塞。如此而天意弗回,人心弗悦,内治外安,不新开太平气象者,请斩臣以谢忠贤。臣知此言一出,忠贤之党断不能容臣,然臣不惧也。但得去一忠贤,以不误皇上尧舜之令名,即可以报命先帝,可以见二祖十宗之灵,一生忠义之心事,两朝特达之恩知。于愿少酬死且不憾,惟皇上鉴臣一点血诚,即赐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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