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说的隐晦,同时转头去跟韩稷对眼色,韩稷一张脸还黑着,却正扭过头看栏外的花。
沈雁看他这模样,猜着也是为如今外头的传闻,不好说什么,只道:“听说去了许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若是回来了,我让他过过来寻您。”说罢,并不想呆下去了,遂与顾颂道:“我去顾婶儿那里坐坐。”
顾颂立马道:“我陪你去——”
韩稷却从旁凉凉开了口:“颂儿。”
顾颂缓下脚步来,迟疑地道:“我去去就来。”去看看她有没有察觉到这葡萄来历可疑就来。
韩稷抱着双臂,说道:“我听说那天夜里安宁侯——”
顾颂大惊失色,连忙走回来,躬身道:“稷叔院里请!”
韩稷温和地笑笑,昂首进了去。
这边厢沈雁冲他做了个鬼脸,也噔噔出去了。
顾至诚看了看两边,耸肩摊了摊手,也只好往上房里去。
沈府里暗潮汹涌的时候,安宁侯也在抱厦里摊着冰盆乘着凉。
管事领着两名护卫模样的人进来,禀道:“侯爷,您派出去的人来回话了。”
安宁侯嗯了声,好半日才睁开一线眼来,望着来人,说道:“查到什么了?”
那二人走上前来,说道:“回侯爷的话,我们先前在麒麟坊外蹲守的时候,见到顾颂急急忙忙地从外头搬回来两筐葡萄,然后径直拎到沈府去了。据他与小厮对话中得知,这两筐葡萄,是送给沈宓的女儿沈雁的。”
“沈雁?”
安宁侯眉头微皱,回想起这个略有印象的名字来。
他知道沈宓有个女儿,但因为没见过而没什么印象,这时候抬眼望见匆窗外庑廊下的蔡氏,他心下忽然一动,倒是又想起一事来。上次在许家,蔡氏铩羽归来之后,不就是说就是因为这个沈雁搅了局么?若不是因为她从中破坏,事情说不定根本不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再一想到沈宓又把他给摆了一道,居然将他拉拢他的事情又告诉了沈观裕,他那股窝囊气便又不禁涌上来了,想他拉拢沈宓乃是给他面子,而他竟如此对他不屑一顾,可见并不是个好东西!这两父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深深吸了口气,将那护卫招近了些,又问道:“你刚才说,这顾颂送葡萄给沈雁,这是说,他们两家关系很不错?”
上回吴重在游船上为难沈宓的时候,顾至诚也在场,甚至还为沈宓怒而出头,这两人关系好他是知道的,但没想到他们两家会好到连儿女间往来也很频繁的地步上,这护卫说顾颂送葡萄给沈雁,到底藏着几个意思?
护卫道:“小的们这几日在麒麟坊周围打听到,这顾颂与沈雁常在一处玩,坊里许多人都知道他们关系好,几乎每天都会相互串门,这都成家常便饭了。”
安宁侯皱眉道:“他们是门对门的邻居,小孩子常在一处玩,有什么好奇怪?”
“怪就怪在原先他们俩闹过矛盾啊!”护卫接着道:“小的这几日打听来,这顾沈两家之所以有了接触,乃是因为去年什么时候,沈雁打了顾颂一拳,那世子夫人戚氏还带着顾颂上沈家理论去来着,后来不知怎么,两家倒是就这么好起来了。
“之后顾颂与沈雁越走越近,到如今简直都焦不离孟了。侯爷不妨想想,顾颂今年都十二三岁了,沈雁也已经有十来岁,顾颂顶着这么大烈阳去给她弄葡萄,这里头就没点什么别的?”
安宁侯嘶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说,这顾颂跟沈雁之间已经有——”余下的话他还真说不出口,可是沈雁虽然年纪小,顾颂却不小了,这个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这顾颂若不是对沈雁有什么想法,怎么可能会对为她顶着烈日送葡萄?
他讷然凝神了半日,站起来,护卫的意思很明显了,既然沈雁是沈宓的独女,沈宓又对之疼爱有加,而顾颂又对沈雁动了情意,那么只要利用好沈雁,便既能达到牵制沈宓的目的,又能够打击到顾至诚——比如说沈宓在知道自己的女儿居然被顾颂所伤害,他绝对会有撕了顾至诚的心吧?
望着窗外的烈日,他咬了咬牙,说道:“再去盯着,尤其打听清楚沈雁的行踪。”
刘括说的对,明着来他讨不了什么好处,那就来暗的,总归让他们知道,他沈家还没资格把尾巴翘上天,他荣国公府也不是那么铜墙铁壁!
护卫们再度前去麒麟坊外守着不提。
荣国公府这里,韩稷进了鸿音堂,顾颂遂立即摒退了众人,屏气凝声地坐在下首。
方才韩稷那句话几乎没把他的心脏给一把勾出来,无缘无故的,韩稷当然不会提到安宁侯,他直觉他已经察觉到那天夜里安宁侯被坑的真相,他一向比他们心思都更缜密,能够疑心到他头上并非绝不可能。可是事情都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他怎么突然又提起来了呢?
越是紧张他身子越是紧绷,两手平放在膝上,端坐在那里,看上去如临大敌,就等着韩稷开口相问,然后他也好琢磨如何应对。
可是韩稷闲适地坐在太师椅里,一面拿扇子去撩身旁花架上的兰叶,仿似根本没有开口的意思。
顾颂静坐了半晌,渐渐地鼻尖上的汗珠已凝结起来,等韩稷实在已经欣赏够了那盆兰,起身又准备去欣赏他书案上摆着的文房四宝时,他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不知道稷叔,有什么话要吩咐?”
韩稷拿起桌上一方砚,反复看了两眼,漫声道:“听说,你跟薛亭董慢几个最近常在一处厮混?”
顾颂一颗心颤了一颤,垂眼道:“近来这些日子,是常在一处玩。”
韩稷放下砚台,负手走过来,含笑抬眼道:“我还听说,你们仨儿装神弄鬼装的挺好的。”
顾颂这会儿可不止心发颤了,而是整个身子都震起来!
“稷叔——”
“你想问稷叔怎么知道对不对?”韩稷半倾着身子,一副温厚可亲的样子道:“说,是谁牵的头?除了你们仨儿,还有谁?”
顾颂狂抹了把汗,都这个样子了,哪里还指望能蒙混过去?不过韩稷也不是外人,告诉他也无妨。
小心地觑了他一眼,便就垂头道:“除了我和薛亭董慢,还有神偷陈丘虎,然后没别人了。也没有谁牵头,大家说到这份上,就开始准备了。”
韩稷瞪着他,那眼神像是恨不得变成冰窟窿把他直接冻成雪块。
顾颂支吾道:“那安宁侯也不是什么好人,我没觉得我做错。”
“做倒是没做错,就是带的脑子不够!”韩稷板起脸来,指着外头道:“你眼下去坊外看看,安宁侯的人已经盯了你至少半个月!”
“什么?”
这下子,顾颂平日里再没表情,也禁不住目瞪口呆了。韩稷的意思是说,不但他知道了坑安宁侯的人是他们仨儿,就连安宁侯自己也知道了?而且他居然还连自己已然被人盯上都不知道?
他呆立半刻,忽然如风一般蹿出了门。
韩稷微哼了声,凝眉又回到原处坐了下来。
约摸过了半盏茶时分,顾颂便惨白着一张脸回来了。
“我溜了一圈儿,发现了至少三个形迹可疑之人。”
韩稷建议道:“要不要提个进来确定他们的身份?”
顾颂摇了摇头,坐在圈椅内,如同霜打了的茄子,整个儿都蔫了。
他既然已经回了来,自然已经证实了他们的身份。暗中对安宁侯下手的事要是传到顾至诚耳里,他就是不被他打残也绝对会被他打伤!董慢他们两个也肯定少不了一顿好打,安宁侯既已知道,那么大家都得遭殃!
现在怎么办?
他犹疑地看向韩稷,不知道该请他保密。
安宁侯既然知道了又没有上门来寻衅过,短期内也许不会来告状,那么只要韩稷不说,是不是这事就暂时给捂下来了?稍后等他跟董慢薛亭聚到一起商量好对策,就是安宁侯来告状也不用怕他了。
想到这里,他翕了翕双唇,说道:“稷叔你,那个…”脸都烧透了,可话还是说不出口。
韩稷跷着二郎腿,仰靠在椅背上,慢悠悠摇着折扇睨了他半晌,终于站起来,说道:“事已至此,我来想办法引开安宁侯的注意力,但你们自己也得机灵点儿,想想该怎么收场,安宁侯吃了这么大个亏,这事儿可没那么容易善了。”
顾颂一听这话顿时直起了腰,听这意思,韩稷不但不会告他的状,还会帮他们瞒下去?亏他方才还害怕他不肯…他心下顿时惭愧起来,一激动,心情便有些难以抑制,涨红了脸走到他面前,低揖了身子道:“多谢稷叔,我,我…”
韩稷拿扇柄轻敲了下他的头:“别成天老惦记着小姑娘,也花点心思在正事上。”
顾颂一张脸更红了,恨不能直接找个地缝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