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使乃名门之后,祖上光耀,天下传名,何等贵矜。这先祖英名不可轻辱,不肯落草为寇,陆谦自能理解。”陆谦看着人似活了过来,但依旧半个字不肯多言的杨志,轻轻一笑道。
他这次来赚杨志入伙,那梁山上可没人去取那梁中书的生辰纲。杨志在原著上到了梁山,或许看到刘唐、三阮和吴用、白胜等人了,还会满腔怒火,生出恼怒来。盖因为是晁盖一伙儿人在黄泥岗断送他为大宋朝效力,日后好封妻荫子,光耀门庭,重振败落的杨家声誉的最后希望。
作为名门之后,杨志的确有理由如此般想。
前文也都说了,他为了能发达,可是投入奸臣门下都甘之若饴的,只可惜他命乖,先是失了花石纲,恶了高俅;后又在梁中书手下办砸私事,失了生辰纲。两次都不敢复命,只能逃难江湖。
原著里的杨志是明着的道路走尽了,有不想死,无奈之下只能落草为寇。
但是现在呢?杨志就也是明着的道路走尽了。沙门岛就是鬼门关,进去了便出不来。而但凡是个人,就没一个愿意去死的。尤其是杨志这般情形,陆谦就不信他内心对这老赵家一点也无怨言。
且这回因果中,陆谦没用任何下作的手段,那凭的是真真切切的实力。杨志就是一败军之将,亦如当年的杨老令公降宋一样。他自己又不愿意去死,凭白葬送一身技艺,那还能如何啊?除了落草再没第二条生路于他。
“大头领此言是羞煞俺杨志了。杨志现如今已至这般田地,还有何脸面去提先祖英名。就此上山入伙,还请大头领接纳。”
杨志自不愿意死。就算是连累了先祖名声他也不愿意去死,就如那刘唐骂他的话,他当初投入高俅门下,去江南押运花石纲,都不知道被几千人几万人在背后戳脊梁骨。杨志先前就想不到吗?殿帅府又不是第一次着人去押运花石纲?但他依旧愿意。从那个时候,他实际上就已经有辱了祖辈的英名。可杨志却想着是,不看结果,不问出身。只待有朝一日能爬上更高位置,沙场扬名,自然能洗刷先前的耻辱。
如此可见他是个有决断的人。
从这儿便能看出,杨志不是死板脑袋。什么是权宜之计,他还是能懂得。这就好比后世的朱明名将戚继光,戚大帅坐镇蓟门十余年,那靠的可不是李成梁在辽东玩的养寇自重,也不是他戚继光能打能杀,草原上的鞑靼早十年就被他打得不敢南下了。人戚继光能在万历早年坐稳边关大帅的位置,靠的是对张居正的殷勤巴结。海狗啥的。
而反观与之齐名的俞大猷呢?看看劳苦功高的“俞龙”的下场,岂不是凄凉?
举这例子并不是说杨志的军事才能就堪比“俞龙戚虎”,而是说他的脑子,他的性格。人的性格决定人的命运,戚继光、俞大猷如此,杨志也是如此。今天他便做出了一个很好很痛快的决定。虽然很艰难,但依旧算快的下了个新决断。
如此那杨志却是这般想的,爹娘生下洒家,堂堂一表,凛凛一躯,自小学成十八般武艺在身,终不成只这般休了!比及寻个死,不如日后等他拿得着时,却再理会。
也就是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便是落了草,犯了官,等被官府拿住了问罪,那再死也不迟。
‘接’到杨志后,陆谦没有在平阴多停留片刻。立即就带人回到渡口的船上,向着山寨驶去。
此次‘迎接’杨志上山,陆谦本身亲自到场,还有一个鲁智深,山寨里留下林冲一个在调集兵马,因为迎接到杨志之后,梁山大军很快就会向着清河杀奔。
从二月中下旬到现在,两月左右的时间,梁山山寨里多出了三四千人。那尤其是三四月之际,每日投奔上山的都能过百。他们中大部分的人在拿到安家费的同时还选择了预支薪俸。梁山规定,新到之人最多可预支三个月的薪俸,虽然那只是最基本的月禄。这些人拿到钱后的第一时间就是一个子不留的送去山下。甚至都有亲人跟着他们一块来水泊,就在那水泊边上翘首等待。这就多是附近周边的百姓了。
陆谦本来以为自己打压了劣绅土豪,那么这青黄不接时候,水泊周边百姓的日子应该变得好过一些的。毕竟没人敢趁机再光明正大的杀穷鬼了不是?
从上山以来,陆谦以狠辣的手段,很是修理了水泊周遭的劣绅豪强。虽然他不敢说自己把周遭范围里该杀的人全都杀光了,但陆谦有把握的说,这水泊四周县境的士绅地主中,敢趁机下手的人怕一个也找不出来。
人都是怕死的。在自己无力抗拒的强大压力面前,士绅地主们都选择了屈服。
如此情况下,那些贫农的日子总算能好一点了吧?陆谦真就是这么想的。从这一点能够看出,他本性还是很善良的对不对?
可却没想到,许多地主大户放粮的时候固然公允了不少,可放出去的总数却少了。以至于这水泊周遭还是有不少穷苦汉子奔上山来。且他们的落魄至此还有那县衙刁吏的一份功劳。
安家费和预支薪俸,对陆谦来说只是一点小钱,可对于百姓们来说,这便是救命钱。即使山下的粮价比之六七月里已经高涨了一倍还多,那上山所得的钱财也足够一家人救命的了。
梁山上有着足够的粮食,但这数量还没多到能够浪费的地步。不然,陆谦如若愿意施粥,或许上山之人会变得更多。只是若打下祝家庄能收获五十万石粮食的话,那里也要真的能有五十万石粮食的话,来年,不,就在今年冬季里,他便不仅会施粥,还会放粮赈济呢。
距离梁山越近的百姓,越懂梁山的规矩。那很多外地人,拿到钱财后还需要等待谍报司下属的邮局把钱寄回家去,甚至不惜花钱‘挂号’。
很多新来的人都不知道山寨里为什么起‘邮局’这样的名字,他们不知道唐朝时候便有“此中邮寄思乡泪,南去应无水北流。”的诗句,更不知道所谓的‘挂号信’只是出自陆谦的恶趣味。可他们却都很快知道了彼此的功能。那愿意花钱‘挂号’的还真有一部分。
仅仅是鲁西南,一个三四月里就多出了这般多的难民,整个天下又要有多少人呢?陆谦现在越发觉得北宋的崩塌,不仅仅是有女真人的蛮力璀璨。在此之前,赵佶这鸟人和手下一班蛀虫已经把天下的根基给掏空大半了。
就水泊周遭县境的底层百姓来说,过去的大半年时日里,他们受到的压榨一点也不比往年少,甚至还更多了。区别只在于,往年他们是受地主士绅的压榨居多,今年则受官吏官府的压榨更多。要知道各县都在兴办义勇,那钱粮不可能只靠士绅富户捐赠的。且往年的豪强大户多多少少也会帮着下面的穷鬼遮奢一些官府上的派遣,现在却一个个恨不得上头能派发下更多。
这就叫陆谦无奈了。梁山泊的影响力,虽然辐射到了大半个济州府,可是对于周遭辽阔的乡村田野,梁山与县城里的那些老爷们一样儿,一样掌握不了。陆谦不是在搞土地革命,他手中也没那么多的人去当村官搞宣传。实质上他的存在更像是一场强制性的‘减租减息’运动,充满了暴力和血腥。
在梁山的实力还没强大到彻底摧毁地方官府在农民和乡绅地主眼中的统治地位之前,这种事儿很难解决。
如此陆谦的办法就是不去解决,他也没办法解决。搁起来就是了,反正被逼的没法的农民,只会投靠梁山。对于官府来说,这是一恶性循环。
回梁山的路上,陆谦、鲁智深、杨志等谈了很多。比如杨志的眼光问题。陆谦就觉得,杨志先前一直在官场上钻营,那怎的就选择了高俅呢?与其被无数人戳着脊梁骨的痛骂,何不去关系投靠久掌军权,连连用兵西夏中的童贯呢?那样杨志一身本领不就有用武之地了吗?
况且那里还有折家呢。折家是北宋真正的将门,也被童贯重用,许能念祖上两家的几分旧情,拉他一把呢。后世那戏文里杨家将的佘老太君,其实更应该说是折老太君才是。杨折这两家是真正的姻亲啊,且杨文广更才死四十年。
这杨志出身关西,怎的就不想着回去了呢?
“大头领说的哪里话。俺杨志堂堂男儿,纵是屈膝侍奉高俅这一贪鄙小人,也不能去跪一阉货——”杨志一脸的正色,但对折家却避而不谈。陆谦暗自记下了这一点。
鲁智深在一旁一直没甚言语,这时候大大点头,“杨兄弟这话说的有理,果然是好汉子。”
陆谦听了是张口结舌,这花和尚脑子没进水吧?那大种小种不都是在童贯麾下听令的么?
结果鲁智深把眼珠子一番,“那是当今皇帝混账。竟然把大军交给一没鸟汉,着实叫人腌臜。大种小种两位经略相公能奈何?只能听那阉货的调派。好汉子投身沙场,就如俺鲁达,在小种经略相公帐下听命,那效力的是小种经略相公,可不是童贯那阉货。”
陆谦再张口结舌,鲁智深这话说的好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