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红月出现必有妖邪之事发生…
“你就是这棵老榕树变化的树妖?”左平湖壮着胆子问道,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白衣男子干咳了几声,优雅地说:“是的。既然你猜到了,我也不瞒你。你看,我多么孤独,在这里静静地呆了上百年了,从来都没有一个人理我。你是第一个尝试与我交心的,所以,我要你留下来陪我。”
“不,我不愿意!”左平湖大叫。
“没用的,我已经决定了。其实,我也必须这么做。你也看到了,如果我再吸收不到养分,难以熬过这个冬天。对于我来说,最好的养分就是你。”
“我是你的养分?”左平湖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是的,就是你。”树妖的脸上露出几丝抱歉的神情,“知道我为什么能活这么久吗?是因为这里的土壤肥,而土壤肥的原因是以前土下埋着很多人。可是,最近这些年,却没什么新人再来供奉我了。”
“不——”左平湖狂叫着,发疯般地往小树林外面冲去。但她根本就冲不出去,一条条榕树枝宛如活灵活现的巨蟒一般缠住了她。
树妖走到了老榕树面前,回首对左平湖神情暧昧地笑笑,然后,他的身体,融进了老榕树的主干。动弹不了的左平湖,则被榕树枝卷到老榕树巨大的躯干面前。
老榕树伸出枝条,温情地抚摸着左平湖。左平湖无助地望着老榕树,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枝条紧紧勒着左平湖,吐出浑浊的白色树液,腐蚀掉她修长的双腿、双手。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四肢被树液融化,融入老榕树的躯体之中。
树妖的笑靥在老榕树躯体中若隐若现,笑着安慰她:“没事,很快就好了。我们就永远不会分离。你的身体,并入了我的身体,我们的灵魂,将永远相守,直到永远。”
痛,痛彻心扉。左平湖竟然没有昏迷过去,意识依然是清醒的。诡异幽长的树枝再度伸延出来,勒着她的脖子,将她的头颅与她的躯干分离。树枝仿佛就是老榕树的手,拉开她的肚皮,探入她的胸腔、腹腔,将她的心、肝、肺、肾等内脏器官一一扯出来,贪婪地吸食着。
现在,左平湖仅剩下一个头颅。榕树枝轻轻抚摸着她,宛如情人的指尖,温情缠绵。树妖的头颅从榕树躯干中探出来,深情地吻着她,舌尖灵敏。左平湖的头颅沉入忘我的迷醉之中,随着树妖的头颅嵌进榕树躯体中。
重重树枝卷了起来,遮住了这一幕。
最后,树林中传来轻微的“喀嚓”——这是头骨破碎的声音…
白衣男子看着倒在地上已然口吐白沫晕厥过去的左平湖,冷笑了一声,“想不到就是她掀起了这场导致十余万人死亡的兵乱。但她的摄魂术似乎并不高明。”
侍妾打扮的女子皱了皱眉,“你的判断根据何在?要知道我们是要给主公详细的报告的。对普通的乾国非战斗人员,我们不可以使用这种能致人疯狂的‘摧魂术’的。”
“我当然有根据。”白衣男子——确切的说是一名忍者——对自己的女伴说道:“你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是谁吗?她是左季皋最喜爱的孙女,左平湖。”
男忍者说着,俯下身子,在左平湖的颈间摸索了几下,找到了一块玉佩摘了下来,他看了几眼,将玉佩递到了女忍者的面前,“看到这图案了吗?满月下的湖光山色,就是‘平湖月满’,月满是她的小名。”
“左季皋的孙女,为什么会摄魂术?而且迷惑了那么多的湘军将领后人跟着她一起造反。”
“这个就不清楚了,需要审问她才可以知道。”
“你刚才用了最强的摧魂术,不会把她弄疯了吧?那样可就审问不出什么来了。”
“不会的,她的性格和她的爷爷一样偏执,意志承受能力很强的。而且象她这样似乎是经过名师指点的人,不下重手的话,是无法击倒的。”
“好吧,我们现在带她走吧!不然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男忍者点了点头,取出绳索将左平湖手脚捆住,将她装进了一个布口袋里,然后负在了肩上,和女忍者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花园。
左平湖醒了。
她似乎躺在一辆平板大车上,车夫正赶着马车向前走。
她紧盯着车夫的背影,试图发出声音,等车夫回头看她时发动摄魂术,但却听到一个女子冷冷的声音传来。
“不要想着用你的摄魂术,对我们没用的。”
听到她的话,左平湖心里一惊,她本能的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的手脚都给捆得牢牢的。
“你们是谁?为什么抓我?”她哑着嗓子问道。
“我们是谁你不需要知道,抓你是因为你是叛乱首逆,平湖月满。”女子答道,“你的摄魂术,害死的人太多了。”
左平湖闭上了嘴巴,她知道,自己已经落入到了最不想见到的可怕人群当中。
虽说能识得并破解她的摄魂术的人不多,但林逸青麾下的忍者,显然有这个能力。
左平湖的身子随着大车的前进不住的晃动,她打量着大车周围,赫然发现这里她似乎非常熟悉。
“这是哪里?”她想到了一件事,急切的问道。
“呵呵,看来你真的是平湖月满。”一个男人讥诮的声音传来,“竟然能认出这里是你爷爷的坟茔所在。”
“你们…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左平湖心中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嘶声道。
“不做什么,只是路过而已。”男人答道,“你爷爷的坟,早已经给平掉了。”
“你说什么?”
“呵呵,你难道不知道?朝廷得知叛军多为左氏楚军之后,震怒异常,下令平毁左氏坟墓,将左氏尸骨挫骨扬灰,所以整个左氏墓园已经没有了,你没看见吗?”
“爷爷!爷爷!——林逸青!你不得好死!”左平湖听到左季皋坟墓被平毁,尸骸挫骨扬灰的消息,歇斯底里的哀嚎起来。
“你们左氏作恶多端,自招灭族之祸,和我家主公何干?叫她闭嘴!”女忍者怒道。
男忍者一拳击在左平湖的太阳穴上,左平湖的声音嘎然而止,又一次晕了过去。
长沙府,火车站。
火车终于出发了。最后的通告传遍车厢,让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到处是轰隆声、汽笛声、口哨声和迟到者的尖叫声。喇叭筒里传出用乾国语广播的通告,含糊难懂。火车完全离开之前,站台上的面孔向后退去,直到表情渐渐看不见。
俄国记者莫拉维也夫坐在窗边。行进中,他的身子随着喀嚓喀嚓响的火车前进。一会儿他就看到雨不停地下着,落在城市郊区的这片焦土上,激起了一股鬼魅似的灰烬的味道,甚至在火车车厢里都能闻到。与此同时,他正在审视父亲的一张照片。莫拉维也夫右手拿着一本书不是在读,而是看着底封上父亲的肖像。
这是那类照片中的一张,作者坐在他的办公桌那儿。照片上的人半转向镜头,左胳膊的肘部放在吸墨具上,右手张开放在膝盖上,在暂时中断工作的表演中。五官漂亮,脸上起了皱纹。明亮的眼睛,一边的眼皮低垂。紧抿着嘴唇。天庭饱满,一头略长的白发。体态宽阔但是瘦削;衣着简单、陈旧但质地很好。当他还是一个小男孩时,莫拉维也夫曾经感到奇怪,他的父亲很少添置新装,怎么能够总是穿着很好的衣服——表面上看来是不可能的事情,如同一个人永远保留着长了两天的络腮胡子。
脸上的表情不是平静而是镇定,不露声色。这个男人身旁的家具也没有提供多少线索:暗黑色的木头写字台,上面正适合放文件分类架和关闭的小抽屉。这张写字台是家庭生活氛围的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与他父亲的情绪紧密相关对于孩子来说,它甚至导致这些情绪在此之前,儿子从未以一个成人的眼光来审视过它。就那种超然的程度而言,需要经历过一场全球性的战争才能体验,经过战时的离家、穿越世界的航程、遍及亚洲的长途旅行;经过一个潮湿的早晨和陌生的车站。
桌上没有电话,没有时钟或是日历。一碗盛开的玫瑰,夺目非凡,大概是摄影者从另一个房间里拿过来的。吸墨具上,两页手写的纸张被粗呢的袖子挡住了。笔架上的钢笔和铅笔呈扇形展开,旁边是一些新书,它们的标题,刚好可以辨认得出来,是一本父亲自己写的小说。一沓账单扎在一个钉状物上,一个玻璃盘的回形针,一个缟玛瑙镇纸。除了那些被私下塞进来的鲜花以外,没有可以想象得到的色彩,也没有任何物体,由于其形状或材料,惹人想用手去动它一下。没有相片。没有什么暗示亲近或爱恋的东西。
作为成年人,儿子认为这张照片是没有爱情的。曾经出色地描写过爱情的父亲——对于自我的爱、地方的爱、女人和男人的爱——以私生活中的超脱而闻名。他的生活,以及他妻子的、他孩子的生活,是一个搬来搬去的打乱了正常秩序的故事:从蒙古到马达加斯加的那些爱情小说。最近交出去的书可能也不例外,它是在希腊的一个严酷的冬季的成果。书名就叫做《巴特农神殿的严寒》。
如果照片中的男人站起来并且走动走动,他的健壮的身躯看上去就会缩小,变得矮矮壮壮,腿很短。儿子的比较高大的,但恰到好处的身材,来自于他的母亲;他的黑眼睛也一样。莫拉维也夫的身体一直感觉到逐渐加快的速度。他把书放在一边,让自己专注于窗外的世界:雨中的城镇被田野代替,潮湿的田野又换成一片风景画面。完整的景色不时地被突然出现的隧道或疾驶而来的列车切断。身体继续向前,思想却落在后面。身体能够很好地表现自己——走过这么多的城市、乡村、国家;这么多的遭遇,这样的艰辛和努力,在任何人的眼中,都是成就。莫拉维也夫的父亲自己曾经活跃在习惯性的流动性之中,不厌其烦地感受新事物,领会新形象。儿子意欲回忆起站台上的那些告别。
他专用一个简陋的车厢隔间。它是锁着的,他有一把钥匙。里面很干净,窗子被清洗过。火车的其他车厢里塞满了饥饿而衣衫褴褛的乾国百姓。不过他们这些乾国军队中的外国人旅行得倒很轻松愉快,穿着他们的外国军装,一副不可侵犯的样子。车头和车尾,男人、女人和婴儿被挤在坚硬的板凳上和肮脏的走廊中,忍受着一片乌烟瘴气。人身上散发出水蒸气,令人毛骨悚然的厕所里传来恶臭。莫拉维也夫叹息着,不过仍然为独处一室而心存感激,并将他的行李散放在对面的座位上。透过窗户看了一会儿外面的风景,他从他的帆布袋里拿出另一本更厚重的书来。
莫拉维也夫今年三十四岁。他并不认为自己还年轻。他同时代的其他人也一样,大概从来没有这么认为过,他们生下来就知道战争。在勤于思考的儿童时代,如同在充满幻想和经常旅行的学生时代一样,心中的愿望就是成长:长大并且远离。他在大学里学习出色,结交朋友,崭露头角。接着是被死灰复燃的战争所逼迫的参军。那以后,让时间倒流,重拾青春,抓紧松弛的环节,是没有机会了。大量的死亡之后,整合生活的必要性,变得紧迫而又沉重。
追溯到过去,他的祖先,尽管是实实在在的专业人士,然而行为怪癖。他的祖父被亲戚们嘲笑为一个半吊子穷鬼,晚年通过发明一项简单的机械制作程序从此发迹,让所有的人都哑口无言。父亲当初是一个地质学家,他年轻时在一些高地——不丹、高加索山脉——所作的勘测调查,首先发表成为清晰易懂的论文,继这些论文后不久,又写出明快刺激的短篇故事。随后而写成的小说带有淡淡的浪漫色彩,为他带来独立和名气。他放弃了地质学,尽管如此,对这最初的行当依然了如指掌,在各种各样的叙述中处处以权威的口吻进行介绍:东格陵兰岛的侏罗纪岩石、远方群岛的熔岩层;这些在情节结构中都起到它们应起的作用。父亲在莫斯科的房子里挂着一幅画,年轻的地质学家迈着一双短腿在冰川积层上搜寻。一幅神气活现然而笨拙的画像。
莫拉维也夫的母亲是土耳其人后裔,出生于伊斯坦布尔。他们有一些红脸蛋的亲戚,相处得非常和睦。莫拉维也夫过去不是家中惟一的孩子:一个妹妹小时候死于白喉。从那以后,他的母亲就带着儿子,开始陪伴或跟随她的丈夫旅行。
自此就一直在旅行,儿子想着,越过窗口看着那被战火蹂躏过的土地。两年前,他曾经打算为他自己建造一个固定的地点,某种中心,也许可以从那里启程——在那时,这个决定好像完全是他自己要作出的。没想到,如今却在一个绝对远离任何类似于家的地方,他感到好奇,带着漫不经心的态度,不知下一个使故事改变的境况是什么。
出于独立的习性,他习惯于自己的心境,并不介意偶然有一点点宿命论。他自己也有一些名气,和他父亲的完全不同,也完全不是刻意追求而来的。
他从来也没想到,有一天,他这样一个有名气的人,会为臭名昭著的“暗探局”工作。
一切都是为了伟大的沙皇陛下的东方事业…
这一次他的任务其实算不上神秘,不过是以记者的身份,观察并记录下在发生叛乱的乾国省份的情况和他本人的观感。沙皇陛下和他的一些亲信重臣可能会从他的记录当中得到他们认为有用的东西——内地乾军的战斗力、武器装备、军事物资储备和乾国百姓对他们的政府的看法,等等。
现在他们已经靠近江边,沿着被废弃的铁轨路基开着。颠簸摇晃有可能会撞碎胸腔。他仅仅能够看见江岸的一个弧形的轮廓,离开被毁坏了的码头很远很远:小山丘上灯光稀疏,树木为陡峭的山崖的剪影镶上了一道黑色的轮廓,就像乾国书法的笔画。摆在眼前的现实,战时毁坏了的码头和倾覆了的船舶,还完全清晰可见。叛乱发生的那些日子里,这种情景几乎可能存在于战火烧到的任何地方。
作为这场战争的亲历者,莫拉维也夫的感触其实是很多的。
在他看来,至少乾国还是有能够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将军的,比如林逸青。
在叛乱发生后,由于原来的湘省巡抚张芝栋的无能,叛军的势力迅速壮大,乾国政府大为恐慌,立刻启用了林逸青这位名将。但直到叛乱平息,林逸青也没有出现在湘省的任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