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礼拜后,塞琉西亚的旧宫当中,安娜沉着额头戴着七岭冠冕,握着黄金权杖坐在高高的座椅上,一只手搁在明显凸起的肚子上,整个宫殿的两侧立满了安纳托利亚卫队和女官们,前者雄壮威武,后者艳丽多姿——在殿堂的中间,立着皇帝派遣来的使者毛普洛斯,一位高龄长者,也是位帝国的修辞学家,同时他曾担当外交使节往来于君士坦丁堡和奇里乞亚地区多次,算是老熟人老朋友了。
“我很高兴,尊敬的长公主殿下,请允许我还这样称呼您。”毛普洛斯抖动着长长的白胡子,拄着拐杖站在安娜座椅的正对面。
“先生、导师,请同样允许我还这样称呼您。当我还年幼时,您和伊朵鲁斯都担当过对我文学和修辞的教育任务。但现在伊朵鲁斯斯人已逝了。”安娜的权杖尖在大理石地板上丝丝旋转着,言语里俨然充满了感情。
“很高兴您还能如此冷静。”老人家接着说了这样的话。
“我很冷静。”安娜轻微闭上双眼,整个殿堂沉默了会儿,人们接着都看到了,凯撒突然站了起来,娇小的身躯俨然立在了宝座高阶上,她的王冠和权杖闪着夺目的光辉,语气洪亮,居高临下地对着帝国使者毛普洛斯,“正是因为我如此的冷静,所以我安娜.杜卡斯在此宣布,我接受我父亲也是罗马帝国皇帝的宣战,让刀兵代替往来的使者和文书,在这片高原上给所有人一个明确的答案!”
毛普洛斯没想到,刚才还温情脉脉的安娜,转眼间就气势十足地发出了战争的布告。
这时候,安娜的御墨官赫托米娅冷若冰霜地走下台阶,对着老者伸出手来,毛普洛斯有点衰老疲累地看着这充满知性美的姑娘,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请把帝国的宣战文书交到我的手中。”赫托米娅朗声道。
于是毛普洛斯只能颤巍巍取出照办。
赫托米娅转身走上台阶,将文书展示在女凯撒的目前,安娜扫了几眼后,便举起权杖,清脆地在地板上敲击了下,所有男女武士、廷官立刻肃立起来,赫托米娅便将另外份用塞琉西亚纸写就的文书卷开,现在所有人的眼睛前。
接着,安娜流利清晰、铿锵的朗读出了己方宣战文书的内容来:
“我,乃是塞琉西亚、阿拉尔曼、凯撒利亚、塔尔苏斯、卡帕多西亚、伊科尼乌姆、梅利泰内、埃尔比斯坦、塞巴斯蒂安所有教堂,所有士兵,所有农民,所有商会,所有牧人、工匠的凯撒——安娜.杜卡斯,我愿和安纳托利亚高原所有公教庙、所有清真寺、所有正教修道院及圣约翰暨圣保罗福音大医院主保人、卫教军总统领、天主之仆人、列品圣使徒兼安娜.杜卡斯之眷属斯蒂芬.高文并肩,并与尊贵的耶路撒冷圣城执政官兼圣墓守护者戈弗雷.尤斯塔斯,同样尊贵的阿达纳伯爵鲍德温.尤斯塔斯,同样尊贵的阿普利亚公爵博希蒙德.德.特维尔,同样尊贵的安条克摄政、加利利王子坦克雷德.德.特维尔,同样尊贵的科尼雅苏丹马苏德.阿尔斯兰,同样尊贵的亚美尼亚王子托罗斯并肩。
向君士坦丁堡的主人阿莱克修斯.科穆宁宣战,向塞浦路斯大公阿普索玛特斯宣战,向马拉什摄政执政官费尔宣战,向查尔迪亚大公西奥多罗.加布亚斯宣战,向阿勒颇王公里德万.突吐施宣战——此后,我向君士坦丁堡的布拉赫纳宫提出正当的索取权,罗马帝国必将一统,我与父亲绝互不存于一卧榻之间,各拥圣米哈伊尔、圣迪米特里、圣特奥多尔、圣加百列之战旗,对决于荒野、海洋和城下。
若汝不孚帝位之望,莫若予我自为之!”
“万岁!”整个殿堂内,所有人随着安娜的宣读完毕,都齐声喊出雷鸣般的喝彩。
随后安娜仰面,努力不让父女彻底决绝的那滴泪流下。
但毛普洛斯却无法注意到这个细节,在这气壮山河的氛围里,顿觉暴风骤雨自四面八方袭来,不由得有点头晕目眩,他双手扶在拐杖上,连连踉跄不已。
几名女官上前,扶住了他,“让帝国的首席修辞学家赶快回馆驿休息,因为他的使命已经彻底终结了。”安娜挥动着衣袖带着些讽刺命令道。
接着她侧着拥着袖子,走到了殿堂旁边的小窗处,在那里安娜的两只宠物猫正晃着旗帜般的尾巴,兴致勃勃地看着其下。
卫城墙下护城河外的圣俸农庄里,一道道沟垄窜出了团团急速的烟,在农民们的大声欢声里,几名士兵挥着小旗:各色胖乎乎的兔子在尽头的木笼里被放出,便没命地奔跑起来,而后许多猎犬闪电般追逐着他们,顺着休耕田地的各条沟垄进行着激烈的竞赛。
“咬它,咬死这只短尾巴鬼!”许多农民、商人、妓女和工匠粗鲁地蹦着笑着,举着手里的苦艾酒、苹果酒,围在沟垄四周鼓噪不休,一枚枚铜币在赌桌上随着猎犬和兔子的竞逐不断推来推去,变换着主人。
“又是我赢了!”一片哀声当中,穿着便装袍子的大主保人哈哈笑起来,指着沟垄那边叼着兔子尸体的卡帕多西亚猎犬,拍着桌子。
“贵人的运气总是好得多。”周围的农民们摇着头,也只能愿赌服输。
高高卫城塔楼上看到自己丈夫和圣俸农民们同乐的安娜,笑了起来,接着她的手伸向了旁边的鹰架,“船长”蒙着黑色的眼罩,其上系着根白色的鹭羽,低着头警觉地竖着羽毛呆在架子上。
“去吧!穿过战场的风,将浩劫的消息传遍整个高原。”安娜说完,将“船长”的眼罩取下,而后吹了声轻轻的唿哨。
船长自木架上振起,如石弹般窜过两只猫中间,吓得它们大叫声,背脊的毛都炸开。
而后一声尖利的长啸,船长冲出了卫城的窗户,在数十尺的天空里静静停滞了下,处于日光和大地间,随后忽地展开翅膀,翻了个身直直地飞下,越过塔楼尖顶、长长的雉堞和围篱,接着是无边的农田、沟垄,最终在人群的顶上,一个头戴毡帽的突厥骑兵将手抬起,“啊”船长的眼睛冒出股精光,扑棱棱地落在了木扎非阿丁的胳膊上,而后盯住了那边的高文。
“真正的赌局要开始了。”高文拨开了醉醺醺的人们,翻身上了银色的骏马,回首看了下卫城高耸的塔楼,当马桩边的迪姆擦擦嘴,站起身将绯色的大旗举起后,“再会,妻子。”高文抖动了下缰绳,便撒开了马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