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雪的心中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恐慌。
她看不出老夫人眸中的神色,捉摸不透老夫人在想什么。
因为跟镇国公府的那门亲事,老夫人变得分外重视沈静雪。
从亲事口头上定下来至今,她日日呆在荣苑,与老夫人的起居饮食皆在一起,随侍在左右。
老夫人对她喜爱至极。
而这般的亲密,让她慢慢摸透了老夫人的性子。
以及每一个眼神表情,甚至很细微的动作都意味着什么。
可是如今,老夫人眼眸中的神色有几分变幻莫测,她看不透。
她唯一能够肯定的是,老夫人很生气,并且在酝酿着什么可以给她致命一击的决定。
沈静雪屏住呼吸,静静的等待着老夫人的下一句话。
因为紧张,她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背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夫人停止了喃喃自语。
眸中依然冰冷如昔,嘴唇翕动着。
因为精力有几分透支,说话变得缓慢起来,一字一句道:“你这般的性子,怕是不适应镇国公府的生活,不适合当之柔的儿媳妇…我看,这门亲事就这般作罢了…”
仿似十二月的寒冰猛然而至,从头到脚的将她淹没。
那股冰凉之意从脚底一路蔓延着,贯穿了她整个身子。
沈静雪无法克制身子开始发起抖来。
她的脚步开始变得虚浮,整个人轻飘飘起来,如在梦中。
仿佛那句话不过是她梦中的幻觉罢了。
不可能,那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
老夫人不曾说出“亲事作罢”四个字!
可是她仍不由自主的踉跄了一下。
她抬头去看老夫人,由于极度的恐慌,嘴唇亦无法控制的颤抖的重复着老夫人方才的话语:“…亲事…作罢…?”
不,不可能的!
两家的亲事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镇国公府前两天已派人过来问名了。
大抵整个京城的人都知晓她要嫁给镇国公府的世子杨加望。
又怎么可能说取消就取消?
沈静雪涣散的眸色骤然回神,看着老夫人。
声音有几分艰难,却仍然坚定道:“祖母,我与杨家世子爷的亲事,已是定论之事,怎么可以取消作罢?”
老夫人若是贸然取消了两家的亲事,只怕会影响沈府其余未嫁女的亲事。
老夫人定不会因此而做出影响侯府声誉之事。
绝不会。
老夫人看着沈静雪。
她从沈静雪的表情已经猜到沈静雪的想法,却只是淡淡道:“前两日不过是问名罢了,还不曾纳吉。我会告诉之柔,你与望哥儿八字不合,不宜结为夫妻。”
八字不合,不宜结为夫妻…
沈静雪双腿一软,连连跌退了几步。
沈静云见状,上前扶稳了她。
沈静雪却一把抓住了她,仿似她是她救命的稻草一般。
沈静云这才发现沈静雪身子发软,几乎站也站不直。
她只得费劲的搀住了沈静雪。
沈静雪自小丧母,继母待她极为不好。
亲身父亲虽也怜惜她,总不能将太多的心思放在内院的事情上。
她在戚氏的淫威下一直默默而艰难的生存着,忍气吞声。
只是为了不惹了戚氏的不耐,随意给她寻了门亲事打发她。
好不容易因她不肯嫁给戚氏的外甥而自残,因此得了老夫人的怜惜。
更得了镇国公世子爷这样一门好的亲事…
这门亲事,是无欲无求的她最后的一点希望与寄托。
只要嫁给了杨加望,她的生活将有彻底的改变,翻天覆地的。
她不必再仰着戚氏的鼻息生活。
婆婆是自家姑母,自然不会亏待了她。
而杨加望…
杨加望虽不过是个庶子,但他与她同病相怜。
她并不介意庶子这个身份。
他懂她的艰难。
她犹记得,那日他在她耳畔留下的低低的忧愁的叹息。
仿佛她所有的心思都被他看破,所有的情绪都被他感知…
他与她感同身受。
他们同是天涯沦落人。
她坚信,若是嫁给他,他们一定可以琴瑟和鸣的。
她无比期待着两人的婚礼,期待着可以早日嫁给他。
他与她从小便失去母爱,但她坚信她可以给他家的温暖。
沈静初的亲事后,老夫人便开始与姑母商量两人的亲事。
按着礼仪一步一步的走着…
可是在这一刻,老夫人却忽然告诉她,她最期待、最想要的亲事,作罢了?
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沈静雪忽的挣脱了沈静云的搀扶。
她“扑通”一声跪立在地,恳求道:“静雪自知有错,还请祖母收回成命!”
老夫人看着跪着的沈静雪。
她知道沈静雪多想得到这样一门亲事。
若不是出了这样的亲事,沈静雪无疑是最适合的人选。
她温驯,听话,事事循规蹈矩,唯命是从…
女儿沈之柔生不出嫡子,不过是将一个庶子记在自己名下,自然是有风险的。
若是老了,镇国公两脚一伸,沈之柔的日子艰难还是荣耀,便要看这个庶子如何待她。
所以沈之柔才想在娘家里头选一个侄女当她的儿媳。
这般即便镇国公不在了,她仍能收到尊重与礼遇。
而这儿媳的性情更是重要。
为何先前选定了沈静秋,如今却换成了沈静雪?
便是看着沈静秋表面温驯,其实极不服管,喜欢擅作主张自作聪明。
而沈静雪的温驯听话正对老夫人的胃口。
可是老夫人如今却得知,沈静雪背着她竟干了这么多的事情。
甚至为了陷害戚氏,假装柔软受害,甚至故意污蔑戚氏。
虽然戚氏亦是个不争气的,但沈静雪这些行为亦是不可取的。
沈静雪所做的这些事情,与她之前温驯的形象差了十万八千里。
若让这般阳奉阴违,心思狠毒性子的沈静雪嫁给杨加望,怕是沈静雪会为了杨加望对自家女儿阳奉阴违,恩将仇报。
毕竟杨加望才是她的丈夫。
与她的生活,以及所有的利益紧密相关。
沈之柔不过是个名义上的婆婆罢了。
沈静雪如今的行为,推及到镇国公府的亲事上,恐怕亦是会偏帮着杨加望。
反正若干年后,她便是镇国公府的夫人,镇国公府内院说话的人。
老夫人绝对不允许这种悲剧的可能性发生在自家宝贝女儿身上!
老夫人淡淡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沈静雪,轻声道:“此事就这么定了。我会给你另寻一门好亲事的。下去吧!”
“不,不…”
沈静雪跪在地上不肯起身。
她拼命的摇头,想要说出恳求的话语。
可是喉咙仿佛被鱼骨刺在里头,说不出半句话。
眼泪却不争气的掉了起来,犹如断线的珠子,“啪嗒”、“啪嗒”的滴落在地。
沈静雪并不是一个轻易掉泪的人。
就算在戚氏给她指了一门让她恶心至极的亲事,她亦不曾掉过一滴眼泪。
就算她以此明志,撞伤了额头,她仍不曾哭过。
她被戚氏刁难过无数次,责骂过无数次,没有一次委屈让她止不住心里的泪水。
每次委屈,她都默默的吞下。
而后心里暗想,今日所承受的委屈,他日定会让戚氏百倍的还回来。
可是这门亲事不自觉的成为了沈静雪的软肋。
也许是她勾勒未来的蓝图太过美好,也许是她对于日后幸福美满的生活过于期待。
或者是,每次想起杨加望时心中丝丝的甜蜜心情…
总而言之,这门亲事已经烙印在她心中。
已经成为她身上的一块肉,挥之不去。
如今,老夫人说要取消这门亲事,而且还没有半分反抗的余地。
这个消息仿佛从她心里硬生生的剜去了一块肉般,疼的她鲜血直流。
沈静雪语不成句,连一旁的沈静云以及柳氏看着都不由得觉得心疼万分。
沈静云与沈静雪关系要好。
她知晓沈静雪有多么期待这门亲事。
她知道沈静雪迫不及待想从戚氏的魔爪下逃脱。
亦能感受到沈静雪对这杨家表哥是有淡淡的喜欢的。
如今老夫人说这门亲事作罢,沈静雪便不由自主的失了态。
老夫人看见沈静雪这般的模样,也有了一瞬间的心软。
她知道这个孩子自小就没了母亲,日子比其他嫡女都过的苦。
这门亲事,也许是她唯一的希望。
可不管如何,做出那般的事情便是大逆不道。
她可以在外人的面前隐瞒了她的过错,却不能当她真的不曾做出那些事情。
更不能明知她有这么多的问题,还将这般一个不合格的儿媳推给自家女儿。
让受了大半辈子没儿子苦的女儿再受苦。
老夫人嘴里也不由得泛了几分苦涩。
她怕自己看见沈静雪这般的模样会心软。
她疲惫的挥了挥手,道:“此事就这么定了。雪姐儿,你还是先下去歇息吧!”
沈静雪不肯起身。
她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事实上,就算她愿意起身,她亦无法起身。
被此事打击的体无完肤的她,灵魂一下失去了支柱,仿似被抽空了一般。
她爬到老夫人脚下,恳求道:“祖母,静雪求您收回成命,收回成命…”
后面的话语已哽在喉咙无法出声。
沈静雪泪眼模糊的看着老夫人,泣不成声的乞求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