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公山,李岩行辕。
李岩已经借故离开了,行辕里只剩下了张和尚和荆茂成,桌案上杯盘狼藉,两人都已经吃得红光满脸,满身酒气,这两个人一个土匪出身,一个响马出身,可以说是臭味相投,一顿酒吃下来,两人已经勾肩搭背好得跟亲兄弟一样了。
最后,荆茂成一提议两个人干脆拜了把子,荆茂成年长当了哥。
“兄弟。”荆茂成亲热地搭着张和尚肩头,斜着眼说道,“要说你也是响马盗出身的,和官军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不是哥吓唬你,到时候要有点什么事,王朴那厮肯定会拿你开涮,可你要是带着弟兄们投奔李大帅,那就不一样了…”
“哥你喝多了。”张和尚笑道,“一定是喝多了。”
“哥没有喝多。”荆茂成认真地说道,“哥和你说正事呢,兄弟,你要是能把你手下的一千火枪手带到这边来,李大帅就能把你的火枪队扩充成火器营!”
“嗳,不说这些,我们不说这些。”张和尚晃了晃脑袋,他虽然已经喝了个五分醉,可脑子里还记得王朴说过的话,赶紧错开话题道,“我们喝酒,喝酒,哥,还是说说你在老鸦山当山大王的事吧,你就没想过找个压寨夫人?嘿嘿…”
“压寨夫人?没想过。”
荆茂成摇了摇头,脑了里却忽然浮起了红娘子的身影,拿起酒坛摇了摇,发现已经空了,便起身喝道:“来人,拿酒来。”
“哎呀。”张和尚忽然一拍脑门,大叫道,“哥,不能再喝了,今儿得回了。”
“那哪行?”荆茂成不乐意道,“今天拜了把子,一定要喝个痛快。”
“改天吧,哥。”张和尚道,“今天俺还得押马匹和银子回大同,不能再喝了。”
“好。”荆茂成见张和尚去意已决,便也不再坚持,爽快地说道,“哥带人送你。”
“那敢情好。”张和尚大喜道,“到了大同,小弟再和你喝个痛快。”
“好。”荆茂成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片刻之后,荆茂成带着两千骑兵护着张和尚的两千火枪队直奔大同而来。
张和尚的两千火枪队来的时候是步兵,因为害怕建奴拦截,是趁着夜色从西门偷偷过来的,回去的时候这两千步兵却成了骑兵,又有荆茂成两千骑兵随行护送,再不怕建奴拦截,便大摇大摆地回了大同。
这时候的建奴已经陷入无马可骑的困境,就是想拦截也是有心无力了。
当天晚上,荆茂成和他的两千骑兵全被安顿在了城西大营,王朴让张和尚在大营内大摆筵席,盛情款待义军兄弟,到了这时候,王朴和流贼的合作已经是明目张胆了,他根本就不想再隐瞒任何人了。
镇守太监张子安府邸。
一名小太监匆匆进了暖阁,向张子安禀报道:“干爹,儿子都打听清楚了,流贼头目荆茂成真的已经带着两千骑兵赶到城西大营了,王总兵正让张和尚在城西大营大摆筵席,好吃好喝招待那些流贼呢。”
张子安的眉头霎时就蹙紧了,低声自语道:“驸马爷这么做胆儿也太大了吧?”
“干爹。”小太监压低声音问道,“驸马爷该不会想投靠流贼吧?”
“你懂个屁。”张子安脸色一变,骂道,“驸马爷的心思深着呢,他知道大同城内的官军对付不了建奴,所以要借重流贼,不过…这是大事,可不能瞒着老祖宗和万岁爷,得,咱家这就休书一封,你让人以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师,面呈老祖宗。”
大同,总兵行辕。
甄有才对王朴说道:“将军,和尚的两千骑兵,还有荆茂成的两千流贼,从雷公山大摇大摆一直走到城西大营,建奴压根就没有派出骑兵拦截,还有这几天建奴不断收缩,先后把城南和城东大营的军队都调回了城北大营,种种迹象表明,建奴是真的中招了!”
“唔。”王朴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甄有才道:“看来和建奴决战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嗯。”王朴道,“的确是时候了。”
甄有才道:“将军,这一战你准备怎么打?”
王朴道:“建奴就算没了战马,可他们毕竟有三万人,所以这一仗还得和李岩合作,要不然就算能打赢,我们也会伤亡惨重。”
甄有才道:“可这次和以往不同,如果建奴一亡,我们和流贼又该成为对手了,这次是要和建奴的决战了,李岩这小子还会帮我们吗?”
王朴道:“会,他肯定会的。”
次曰。
荆茂成带着两千骑兵回到了雷公山,还带回了一封王朴写给李岩的亲笔信。
李岩行辕。
李岩扬了扬手中的书信,对李虎、李玄还有荆茂成三人说道:“王朴在信中说,上次被建奴截走的那批马料被他下了药,现在建奴的所有战马都已经被药倒了,官军准备在明天与建奴决战,邀请我们一起出兵。”
“大哥,我们不理他。”李虎道,“既然建奴的战马已经被药倒了,我们正好趁这个机会返回米脂,就让官军和建奴去拼吧。”
李岩问李玄和荆茂成道:“两位将军的意思呢?”
李玄想了想,说道:“大帅,末将倒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李岩欣然道:“哦,说说看。”
李玄道:“建奴要是没了战马就好比猛虎失去了爪牙,再没什么可怕的了,大帅,这可是一次难得的练兵机会,更难得的是还能拿建奴当练兵对象,要是真能把建奴干趴下了,弟兄们就会变得信心百倍,士气高涨。”
李玄的这句话算是说到李岩心里去了,这的确是一次难得的练兵机会。
要是真的能从正面战场上击败建奴,义军将士的信心和士气就会得到极大的提升,这种练兵效果可不是关起门来训练就能练得出来的,那是要在铁与血的考验中才能炼得出来的。
李虎道:“可是大哥,万一灭了建奴之后官军在背后下黑手怎么办?”
李岩道:“不会,王朴不会这么做的。”
到了今天,李岩也已经从王朴肆无忌惮的行动中摸清他的真实意图了,王朴完全无视朝廷规制,两次出手帮助义军度过难关,想依靠义军牵制建奴只是一个原因,还有个原因就是要养贼自重。
只要有李岩的义军在山陕活动,王朴就能堂而皇之地留在大同,当他的土皇帝。
李玄也道:“就算官军要背后下黑手,也没那么容易。”
李虎目露凶光,忽然说道:“大哥,等明天官军和建奴激战正酣的时候,从背后给他们来下狠的,把建奴和官军一块收拾了,岂不是更好?”
“胡说!”李岩脸色一沉,大声喝斥道,“虎子,你是想让大哥做忘恩负义的小人吗?”
李虎反驳道:“大哥,这叫兵不厌诈。”
“闭嘴。”李岩厉声喝道,“这事不许再提了。”
李虎闷哼了一声,不敢再说什么了,明天出兵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李岩的眼光当然不是李虎能比的,李虎只知道王朴是官军,是义军的死对头,所以要想尽一切办法干掉王朴,可李岩却敏锐地发现,王朴和洪承畴、孙传庭、杨昌嗣那些人不一样,洪承畴那些人是朝廷的鹰犬,是义军真正的敌人,可王朴不是。
王朴不是大明朝的鹰犬,他名义上是大同总兵,其实就是个割据诸侯!
有王朴这样的一方诸侯在大同守着,对陕西义军来说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既然王朴的存在对义军只有好处,那为什么还要灭了王朴呢?
王朴和李岩虽然没有坐下来谈过,可两个人已经在共同对抗建奴的时候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李岩帮王朴当好大同的一方诸侯,而王朴则给予陕西义军必要的援助,他们表面上是敌人,可私底下却是朋友。
大同,总兵行辕。
甄有才不无担心地说道:“将军,你说李岩会不会趁着我们与建奴激战正酣的时候落进下石,从背后搞偷袭?”
“不会。”王朴摇头道,“李岩是个聪明人,他肯定能感觉到我们的善意,有我王朴在大同守着,对他和陕西义军来说只有好处。”
甄有才想了想,还是说道:“将军,有句话卑职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王朴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甄有才道:“将军,李岩可不是个善茬,你就不怕养虎为患?”
“哈哈哈…”王朴大笑道,“就算李岩真的是头猛虎,他现在也咬不到我们头上,就算要担心养虎为患,也还轮不到我们哪。”
甄有才神色一动,恍然道:“卑职明白了。”
王朴嘿嘿一笑,低声说道:“这叫未雨绸缪,和李岩这样的厉害角色合作,得时刻担着小心,要不然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甄有才道:“将军,那明天这场决战,该怎么个打法?”
王朴道:“明天与建奴的决战,我们只能出动四千火枪队参与进攻,剩下的三千边军必须留下守城。”
“李岩呢?”
“李岩应该会派出全部八千骑兵参与进攻,也就是说我军与流贼相加也不过一万两千人,相比建奴在兵力上还处于绝对劣势,不过,建奴那边也不是铁板一块,一旦战事不顺,那些蒙古骑兵肯定会率先逃跑。”
甄有才道:“就怕流贼的八千骑兵派不上用场啊。”
王朴道:“本来就没指望流贼的八千骑兵能发挥多大的作用,他们只要保护好我军两翼就行了,只要两翼不遭到建奴的逆袭,凭借火器营的四千弟兄再加上两尊臼炮,足够攻破建奴大营了。”
甄有才道:“可这样一来,这场决战就只能打成击溃战了,到时候李岩的八千骑兵可逮住机会了,他们肯定会乘胜追击,建奴的兵器、铠甲什么的可就全成了流贼的战利品了,流贼什么力也没出,却平白捡到这么多战利品,那也太便宜他们了。”
“无所谓。”王朴道,“我们只要建奴的战马,那才是真正的宝贝,至于其他的那些破烂玩意,流贼爱捡就让他们捡去吧。”
雷公山,李岩行辕。
等李玄、李虎和荆茂成都走了,红娘子才柔声问道:“相公,明天官军就要与建奴决战了,你真的决定出兵相助呀?”
“当然。”李岩道,“为什么不出兵?”
红娘子不解地问道:“出兵对我们义军真有好处吗?”
“好处多了。”李岩耐心地说道,“一来可以练兵,二来可以缴获大量的兵器铠甲以及粮草辎重,有了这些兵器铠甲,我们就能装备更多的义军了,还有,为夫想趁机摸摸王朴火器营的底,看他们究竟是怎么打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