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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五章 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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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鬼子见过仗的官兵都知道正面硬撑是愚蠢的,谁都想往山里躲、往河网湖泊里躲、往乡下躲…往后方躲;可我们不撑着,中国还有山,还有河网湖泊、还有乡下…还有后方吗?…摘自《我的抗战回忆——曹小民》)

  “丢那妈…”“冚家铲…”“丢你老乸…”一声声熟悉的,最毒最绝的白话怒骂声传入耳朵里,“蚂蟥”悠悠醒转,恍惚间他似乎回到了广西…

张八山山顶阵地上,最残酷的肉搏战打到了最白热化的时候,双方很多士兵都已经丢失了武器,他们扭打在一起滚了一地,互相用手脚掐踢、用牙齿撕咬。这样野兽般的战斗鬼子不是没和拼过,但是这次他们面对的部队打得让他们毛骨悚然:个子不高大,看上去身体不强壮的桂军士兵肉搏起来自有他们的一套阴狠;在北方军队身上少见的什么抠眼珠子捏下阴是他们最常用的招,运用得炉火纯青的招这支部队的贴身肉搏比鬼子见过的任何中队都要阴狠毒辣只要身体一接触,桂军士兵的手不是成拳头砸过去而是往鬼子的脸上、下面搭过去全部人都练过柔道,但是双方一接触鬼子却吃了大亏搏斗的人群中不断有双手捂着下面滚出来,表情极度痛苦叫也叫不出声一边抽搐一边喘气挣扎死去的鬼子,那是被直接抓爆了睾丸痛死的被抠了双眼捂着脸痛哭流血的鬼子滚出战团那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更是让后续上去的鬼子兵闻声丧胆…就像专业训练过一样,只要大家一缠上,士兵就能马上找到点施以致命一击  熟悉的方言恶毒的咒骂声又把“蚂蟥”彻底唤醒了,他已经是第三次晕过去了,除了被敌人的炮火炸晕过一次外,被自己弟兄殉国的手榴弹还炸晕过两次。每次在死人堆里醒来的“蚂蟥”回过神后都第一时间扑向最近的鬼子…

  “噗”一声“蚂蟥”一脚从身后用尽全身力气踢在一个鬼子裆部,然后猛扑上去抱着另一个鬼子的腰部,就在那个鬼子举起刺刀想用枪托砸下去的时候,下身已经传来了一阵让他无法忍受瞬间就瘫痪的剧痛…抽搐着、嘴唇绝望地颤抖着、双手条件反射般伸向下面捂着,又是一个鬼子被断子绝孙…“嗡”头脑里嗡的一声,“蚂蟥”眼冒金星,他被一个鬼子兵大皮靴踢到了下巴,他第四次晕了过去…

  “老覃,你们不是在老鸦嘴吗?你们也来了?…”

“鬼子没打老鸦嘴,咱们的人都调这来了,我们第四批,最后一批,老鸦嘴就剩一个班了…”半山腰上,两支部队相遇了,他们都是在没有战斗的阵地上调来的,十公里的阵线上实际上受到鬼子攻击的只有大约五分之一的阵地。整整一天一夜,那些没受到攻击的阵地和压力小的阵地上守军都被抽调到主战场;这些增援的官兵并不知道他们大多数的同袍已经牺牲,他们已经是最后一批增援上去的人,一三五师已经打光了  一批批增援上去的官兵,在一个个阵地濒临失守的时候一次次力挽狂澜,让对面的鬼子六十五步兵联队看得心惊胆战——怎么中国人就是死不完?

  无论中队有多少,这一次都只能拼了六十五师团的鬼子已经全军出击,全线压上,一波地进攻,有进无退早就打上主阵地了,但是却始终无法达成占领,总会在眼看到手的时候又来了一群,然后又是一场斗兽般的血战…

“腾腾腾腾腾腾…”机枪声密集起来,在鬼子以为终于要得手的时候,又一支到达,这支的机关枪还不少,开路的部队就有两挺捷克式  是师座师座亲自上来了很多已经打得精疲力竭的官兵,在看到苏祖磬亲自带着一个连以上的援军到达后,精神大振,怒吼着向鬼子猛扑,一时间“丢那妈”声响彻战场(其时没有后世的推广普通话,两广除了各小地区方言外通行的都是两广白话和壮话,这一声“丢那妈”那时可不是广东省骂;在北伐时期这是钢七军、铁四军的冲锋口号,后来更是成了两广部队的标准冲锋口号…想想冲锋号响,万人怒吼“操你妈”一起冲锋的场面…)

  两角业作联队长已经站到了张八山下掩护攻击的机枪阵地上了,他狠狠撕碎了一张纸,上面是他六十五步兵联队所有小队长的名字——他已经不需要在万一打不下阵地时踌躇是不是真要这些低级军官切腹了,他们竟然全部战死在张八山“杀给给”一声怒吼,两角业作亲自带着卫兵从山脚向着山顶主阵地猛扑…

  在张八山的北边,一支大约四十人的部队正沿着公路向北撤,他们已经穿过了空无一人冷冷清清的明光了。路上除了难民紧急撤离后遗落的凋零外没看到任何东西,这支队伍一边走一边恋恋不舍地回头望向那一大片下边不时映起火光的灰色的山顶阵地,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像断线的珠帘般“嘀嗒”落下;刚才那一幕已经永远刻在他们脑中…

  几匹瘦里吧唧的战马正在吃力地把打光了炮弹的大炮往后边拉,但是经常却失蹄打滑,大炮的前进很是缓慢…一个班的士兵全部骑着马来到炮连的弟兄面前,然后下马把战马全部交给炮兵们。

“除了炮手,运输兵和护卫部队全部跟我来…”是师长苏祖磬到了  师座的身边没几个警卫,和他一起来的那十几个骑兵下了马才被看清楚全是清一色的小孩,那些只有十四五岁因为家穷虚报年龄参军的小兵。

“你们怎么喂的马?咋瘦成这样”苏祖磬看见炮连那几匹皮包骨的老马忍不住想找人抽  “回师座…前一段时间大家接济难民,连喂马的豆饼都用光了,只能扒开雪地让马吃点地下的干草…”马夫低着头,喂了多年的军马,他不用看,能够从呼吸声中清楚分辨出是哪匹马在身边;对这些军马他比任何人都有感情…

  轻叹一声,苏祖磬不再说马的事了,他马上布置任务。

  “你们是咱们桂军的宝贝,都是老炮手,练出来不容易现在我命令你们撤退,像保护你们的眼珠子一样保护这些大炮,还有他们…”师座指着那些娃娃兵道:“他们身上带着的,是我一三五师和四个团的军旗,你们要保护好他们,一起回去交给刘军长,就说我苏祖磬殉国了…”

  苏祖磬身边真的没有原来的警卫员了,他们在一个小时前已经全部被派到火线上去,现在他的卫兵就是一些勤杂人员和传令兵,而他最后一支对阵地上支援力量就是这些炮兵护卫队。

  “一三五师只有拉不动炮的战马,没有拼不动刺刀的师长”这是师座最后留下的话。

  一支刚成立了一个月的部队,一个师上一刻大家还在用方言欢快地交流着这一路见闻的从来没出过省的农家子弟竟在一天一夜间打了个精光离开的人脸上的泪水怎么也吹不干,他们一路上不住回头,看向阵地的时间比看路的时间还长…

“终于占领阵地了”仓森公任大佐如释重负,但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们占领的关山阵地很显然是主动弃守的。相反他现在心里还揣着一种震惊与害怕:在他上来的路上,几乎被一个躺在死人堆里的中国兵用手榴弹炸了爆炸就在他二十米远的地方,那一炸让他到现在耳朵还嗡嗡作响,半边头还在疼——如果不是身前恰好两个卫兵把弹片全挡了,也许他现在也是血肉模糊的一身他后来了解到这一路上自己的部队总共被中队用这样的人肉地雷炸了三十三趟中人很狡猾,他们趁炮袭时从山上悄悄爬下来,钻到死人堆里等着他们。爆炸是从山顶开始的,他们冲上阵地在前沿的时候遭到了第一次人肉地雷袭击,这一声爆炸之后,那些早就埋伏在他们前边经过的山路上的才拉响手榴弹,一时间山地上就像踩到了连环雷一样从上到下次第爆炸,全是集束手榴弹如果不是后来士兵们后来发现了一个失去双腿失血过多而没能坚持到引爆就死在路上的士兵尸体,他们甚至还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会踩上威力如此巨大的连环雷  如果不是在黑夜中,那条道上肯定是布满碎肉血渍吧,那些袭击他们的士兵一个个肯定炸得尸骨无存吧,这些不要命的疯子仓森公任额上不住流下冷汗:这样简单的袭击竟然把他一个大队炸死了接近三百人,炸伤不计其数,让这个大队暂时失去了战斗力如果一路上都是这样不要命的敌人,他有可能完成打到珠龙的任务吗?和天气无关,穿着军大衣的仓森公任觉得越来越冷。

  “报告联队长,支那军队在前方清流关古关城一带布阵…”仓森公任听到报告后浑身透体冰凉了:他早就想过后撤一段后还会防守,但他真的希望这一趟会一直退到珠龙镇…现在他的幻想已经破灭了,他们不得不面对又一场血战,而且是在没有重炮群支持的情况下。现在他手上伤兵满营,只剩下一个完整的作战大队,他还能拿下清流关吗?

  “给沼田德重旅团长发电报…山路崎岖难行、支那军队每山必守顽抗甚烈,我军一路强攻两度拿下主阵全歼守军,自身亦损失惨重,官兵疲乏不堪,请求休整一天一夜…”经过一番思考,仓森公任决定不再逞能了。仓森公任打的小算盘却是旅团长不会同意停止进攻,但是在他强调要求休整一天一夜的情况下应该会明白他的部队已经损失惊人,这样的话就会派上旅团所属的另一个联队一一六联队上去…清流关一带阵地远比山口难以攻打,重炮也不能迅速跟上支援,这一仗就是死仗万一还是如此顽强据守,为求速胜强攻的话就算是整个联队打光也不见得能够拿下;既然如此最好就让一一六联队上去碰一下钉子。

如果一一六联队拿不下阵地,他们的损失说不定还要比自己大,自己强攻和不小心遭了“人肉地雷”伏击造成的惊人的损失就可以被轻轻带过了。如果一一六联队拿下阵地,他们的损伤也绝对不会小,到时他们大概也无力再拿下珠龙,那么打珠龙的任务就会交还给自己——珠龙的地势虽然复杂但和必须沿着山路进攻的这一段关山相比那就算一马平川了,打下瓶颈位置的珠龙就是突击定远的第一功这是一个内部较量的时候,因为听说旅团长马上就要被升迁为师团长调走,这样一来他们这个旅团就极有可能从他和一一六联队添田孚联队长之间挑一个人升上去…敌人很强,但有时并不是坏事,就看怎样利用吧;现在最好就是让添田孚去挨揍在战斗暂时停止的短暂时间里,各自的斗智斗勇还在继续…张八山阵地上中日两军对垒让两角业作很意外地停下来了还没有攻下阵地,但鬼子的进攻却忽然停止了——停止但没有撤回山脚。鬼子的部队从原先鏖战的战团里向后撤了两百米构筑阵地而也没有向他们射击。因为两角业作手上收到了一封信,来自一三五师师长苏祖磬的信  阵地上的苏祖磬正在悄悄部署:“他的不知鬼子中不中计…阿亨,你是我们师最好的神枪手,如果鬼子真的硬来这次一定要让鬼子军官有来无回…阿炳,你要活着回去,等我们这边一得手就走…把弟兄们怎样殉国的情况报上去”

  “师座…”参谋阿炳哭不成声:“师座先撤吧,这里就派一个弟兄替师长战斗吧…还有,这次弟兄们也打光了,下一次师座重组一三五师,可不要对弟兄们这么狠,家里都有老有小呢…”只有生离死别才敢这样说话,阿炳根本没想过走,他只想师长走;因为只有师长才能做到他希望的…

  “你以为我不知道不能跟鬼子硬拼吗?…唉…”苏祖磬长叹一声:“德公、健公在上海的战报到了广西我就反复揣摩,也早就明白最好的打法不是和鬼子硬拼;在滁县开始的接触战中我就明白了,只要是在地形复杂的山地老林子里和他们打,凭我们这些山沟猴子们那一身走山路的本事,还不见得会打不过他们…但是,请大家记住那句话,那句邵家大捷中的烈士们喊出来的话‘身后全是老百姓,中人没退路’…我们可以往山上躲,往湖泊沼泽躲,可他们呢?那些老百姓呢?他们往哪里躲?张八山一丢,鬼子沿着铁路很快就会追到他们,到时又是一场大屠杀…我们对面的可是南京大屠杀杀得最狠的十三师团”(苏祖磬现在面对的部队就是真实历史上南京大屠杀杀人最多的联队两角业作联队和杀人最多的旅团山田丹二旅团)

“我们知道这样打损失最惨重,但我们只能这样打,因为‘身后全是老百姓,中人没退路’”苏师长用斩钉截铁的眼神扫过身边的官兵:“如果计策不奏效,这里就是我一三五师全体殉国的地方,以后,我们的后代登上此山一定会从山风中听到我们一三五师的英雄们不屈的呐喊…大家离开的时候要足够小心,不能发出声音…回去后我会安排的,留下断后的弟兄抚恤按十倍发放…”苏祖磬竟是要趁鬼子等消息的时候直接从阵地上悄悄溜走每一个被留下的人都无语了,风干的脸上甚至也无泪,他们的脸上只有泥灰血浆汗水混成的干巴巴的硬块  “这里就是咱们殉国的地方”呼啸的山风猛卷过来,好像告诉他们山风已经在传播他们不屈的呐喊了…

阵地上的支那军官竟然是个中将?他竟然提出要和我决斗?…那个两角业作真是神经病,竟然把这样的信件送来,难道他真的想看我去和支那人决斗?这个混蛋山田丹二很愤怒,苏祖磬的挑战信被送到了旅团部,很多参谋都知道了敌人的将军要挑战他,用刀作为武士他应该接受这样的挑战,但现在他是军人  两角业作并不是神经病,他也不想这样干,假如他能够有把握拿下阵地的话。问题是他自己已经到了山上,和阵地相隔只有四百米。对面黑乎乎的不知道还有多少敌人,但是两角业作很清楚,自己手上的作战兵员仅仅剩下不到四百人了这是加上辎重部队和通讯兵、勤杂兵的数字和血拼了一天,他的一个整编联队伤亡殆尽,除了炮兵外他现在出发阵地上已经没有其他可用部队了。

苏祖磬向山田丹二提出用军刀决斗,他如果战死了剩下的部队就会投降…拼过了刺刀后苏祖磬已经知道守不住了,但他还想给难民们多拖一拖。他已经让其他阵地全部撤防收回明光,他们会在那和鬼子打巷战再拖半天。但如果鬼子反应快他自己没机会走的话,就在临死前拉上一个鬼子将军一起走“让田代元俊大佐带一零四联队上去…告诉两角中佐他现在的军衔…告诉田代联队长,不接受支那人的决斗请求和投降,杀光张八山上的支那人”山田丹二没上当,但他失算了,为了惩罚两角业作他没让他继续进攻,这一次的部队换兵延误了两个小时的进攻  “那山上的弟兄们有种…”在鬼子山下的预备阵地里,一群中国民夫正在含泪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张八山。

  这批劳工三百人是从南京运送物资过来的,鬼子在打了一天大半夜之后明白第二天光是收拾尸体就够呛的,所以他们把这些中国民夫调到火线,准备让他们在战后处理尸体。

  这批民夫的领队是一个叫何聪的南京警察局的警官,极少数在战后留下来给鬼子效力的警官;现在他已经是南京警察局仅次于局长副局长的几个大队长之一了。

当然,鬼子不知道何聪还有另一个名字,他的诨号。他的诨号叫“狗鼻子”——那个在八字山上和鬼子血拼后大难不死的四百警察中的唯一幸存者  从昏迷中苏醒,从尸山里爬出来逃回了城里的“狗鼻子”后来找到了维持会;因为大多数警察都战死了,他这样“没参战”等皇军来的人当然炙手可热。他很快就回到了南京警察局里在周围仇视的眼神中步步高升…..

  魂牵梦萦啊那四百战死八字山的警察弟兄在他的心里,在他每一个晚上的梦里只有八字山,那一座尸山每一个早上他醒来的时候眼角都挂着泪水…

他在鬼子手下干活非常卖力,不分昼夜地做事,他几乎参加了每一次城内城外的搜索和对可疑人物的审讯,因为他要竭尽所能拯救还在这城里的弟兄。他的努力获得了回报,他前后一共在搜索、审讯等行动中拯救了上百个弟兄现在,他带着这些弟兄来了一样黑夜接着白天的激战、一样被尸体覆盖了的山坡…他好像能够清晰地听到那山上的呐喊,他的弟兄们的呐喊;他好像能够看见,透过硝烟看见弟兄们拖着血淋淋的身躯在坚持战斗…泪光迷糊了他的视线,恍惚中这里就是八字山,躺了他一山兄弟的尸山…他带着弟兄们来了,回来了,回到了八字山  (桂军的肉搏绝招是一个远征军广西老兵说的,他当排长时到蓝伽训练,牛哄哄的美国佬教官除了教他们装备训练还教肉搏,让他们这些死人堆里出来的基层军官做对练示范结果教官一个回合就捂着下身坐倒了…很怀念说故事那晚上的木薯酒。)。.。

第一七五章再聚  (…被炮火无情摧毁的除了单薄瘦弱的身躯,还有那保家卫国的激情;新兵们在刚上战场时大多数都热血澎湃,但一场大战后就会出现很多逃兵;没多少人能够在一夜过后发现身边熟悉的弟兄大多数成为了冰冷的尸体还能保持他们的激情…摘自《我的抗战回忆——曹小民》)

  天上开始飘下了雪,不大,像细碎的白砂糖。

  明光城里两百多官兵正在焦急的等待,根据命令他们要在这里布置好阵地阻击鬼子,师长随后就到。

  两百多人,从长达十公里的战线上被抽调回来,他们是各阵地上最后留守的人,就是说现在已经全线弃守了,除了明光。

  “鬼子还不知道我们撤了呢打了一天一夜,铁路上撤军的时候我找了半天,就这几个弟兄了…”说话的是一个普通士兵“炮仗”,他的长官们早就全部战死了,因为性格上比较强烈,他是不知不觉间成了剩下的士兵的首领的。

  聚集在明光瑟缩在一旁的士兵大多数都是因为留守的阵地上没有战斗才活了下来,他们现在脸上挂满了恐慌——一个师就剩这么点人了?其他弟兄呢?全死了?…不会是已经撤了吧?很多人在怀疑因为自己的驻守阵地较远,回来晚了弟兄们都走了;大家不大相信也不愿相信那么多弟兄,前一天还在一起讨论着飘雪的弟兄就这样打没了。

  “…这算啥,听说这雪大起来的时候,像鹅毛一样满天都是…”

  “哎,大家说这可奇怪啊,这下雨一滴滴的很正常,咋老天爷那么费心把这水变成这样一片片地下来呢?…是那仙女闲得没事干吧…”

  “嘘别笑老天爷…这老天爷庇佑咱们呢,大家说要是这些天不一直阴阴沉沉一阵子就下下雪,鬼子的飞机可得常来了…所以我说这中国的老天爷还是帮咱们的…”

  …除了在隆冬的山顶会看到积雪,这里多数人都没见过雪,没见过下大雪;但现在这些见过“下大雪”的弟兄都已经不能把他们的兴奋带回老家向大家吹牛了…

除了张八山主阵地外,打得最惨烈的就是铁路阵地,虽然铁路早就被挖断,在滁县主力撤出前各军帮助用水泥和钢轨修筑了很坚固的工事;虽然十三师团的坦克部队在南京会战中几乎丧失殆尽还没有补充,这次参加进攻的鬼子坦克只有三辆“豆战车”;但守军依然伤亡惨重,在师部的弃守命令到达阵地时竟是在阵地上找了半天才找到活人  八个人,最后撤下来的人只有八个。不用人去教,撤军的时候大家自动自觉就会了:原来安置在阵地后方的撤不下去的上百名伤员还能打的都到了战壕里或者带上手榴弹摸到阵地前的尸体堆里,不能打的都自杀了…

  新兵们心肠还不够硬,他们做不到亲手送弟兄们上路,他们给连爬都爬不动的重伤员们留下了手榴弹,只有两枚。大多数人离开重伤员们的时候都不敢回头看一眼,但是“炮仗”回了一下头,那一幕成为了他一辈子的梦魇:伤员们正在艰难地聚拢,爬向两个双手能动的弟兄,大家争着把头靠向手榴弹…“轰隆”那是在“炮仗”幻想中的爆炸,一大群的重伤员全部被炸成了无头鬼…

  “也许弟兄们真的都走了…咱们是不是追上去?”有人弱弱地问道。

  大家心里其实都明白弟兄们不会走了,因为他们一路上往明光赶的时候,张八山山顶上还在打个不停…但是,会不会那仅仅是留下断后的部队在打呢?每个人都希望这是答案,虽然大家也都明白几个断后的人是不能够打上几个小时的…

马上走,离开这已经吞掉了他们无数弟兄的战场是现在大家心里最想做的,唯一阻碍着大家行动或者表态的只有一样:义气  出征前多少弟兄在一起喝过鸡血酒,说过同生共死的话?但现在,一起喝过鸡血酒的弟兄们都留下了,永远留下了,他们就这样灰溜溜跑掉吗?矛盾、彷徨、心理极度混乱,渐渐大家沉默了,没有人说要逃走,但大家心里都想…

  “…自己人援军到了…”远处,北边的街道上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欢呼,这些顶在南边阵地上的士兵们听到“援军”两个字的时候几乎软倒在地…

  援军不是这些从战场上下来的人预料的一三一师的广西老乡,是一群看上去人人都比他们高一大截的威武雄壮的东北军——五十一军一一四师先遣支队到了,队长于学道,于学忠军长的堂弟。(真人,一九四六年受封国民军少将)

  “弟兄们有种咱们从过淮河的时候就听到这边炮声隆隆,知道你们在撑着…”

  “过河的百姓说起一三五师,可都是眼泪涟涟的,都说没你们顶着他们都要被鬼子祸害了…”

  “你们其他弟兄呢?让他们撤下来吧,有我们顶着…”

  那些高大的东北弟兄斗志昂扬,就像眼前这群残兵在一天前一样。但是现在一三五师的官兵都只是挤出一丝搪塞的笑容,甚至挤不出…恭维、勉励有用吗?能换回那么多填塞在战壕里的弟兄吗?其他的弟兄?还有吗?一个师,仅仅打了一天大半夜,剩下的都在这了但是大家都没说出来,大家想的是:现在可以逃了,援军来了,这里有别人顶住了…

  “请问苏师长在哪?”于学道亲自到防线来了。

  师长?是啊,师长还没来…没办法走啊,这样走那是逃兵,被抓住要枪毙的…大家互相看看,他们本来就不大会讲官话,听也仅仅能听上一半,没人回答于学道。

  这里最大的官就是代理连长,军标上显示还是少尉,大家只是看着面前的中校军官,一句话都不说。

  “师座来了…”远处哨兵的声音总算是打破了尴尬的沉默,苏祖磬回来了。

  “精忠报国,努力杀敌,争取最后的胜利…”这是自己在出征前对士兵们的训话中喊出来的激昂;“身后全是老百姓,中人没退路…”这是接到断后阻击任务后自己给士兵们打气;“一三五师只有拉不动炮的战马,没有拼不动刺刀的师长”这是他带着最后的一群官兵扑上张八山前吼出的壮烈…但是现在的苏祖磬让人看在眼里是那么的憔悴,那么的落魄…

一群新兵蛋子,从入伍到上战场不满一个月,当他们受了伤,躺在火线后的战壕里时是那么的绝望;当他们看见师座亲自带着部队冲上来时是那么的激动…当他们被告知为了掩护活着的,自己能走下山的弟兄必须要抱上手榴弹或者炸药包钻到浮土里阻击敌人的时候,他们崩溃了——哭着喊着的伤员差点惊动了对面的敌人  “弟兄们,要么,大家一起死在这里;要么,掩护一些弟兄回去,把大家最后的话带回家去…“苏祖磬终于说服了重伤员们。亲手了结自己的生命,只为了能够让弟兄们把一句来不及说的话带回家去;活着的人,除了那一句话,还会带上一生的负疚…

  一条条残躯抱着炸药包和手榴弹、燃烧瓶消失在黑夜里的那一幕,像用刀刻一样深深留在了苏祖磬的心里,那一张张带着血泪,一边爬动还忍不住啜泣的脸会成为他挥之不去的惨痛回忆…二百多伤员,一半爬到了尸堆里当活地雷,有一部分被放在最后的战壕里端着没有备用子弹的步枪;剩下的,已经基本上完全丧失了战斗力的士兵,只能由弟兄们亲手送上路…

  说是要拼刺刀,但是弟兄们没让师长真的和鬼子用刺刀说话,他们都挡在前面了;苏祖磬身上的鲜血是自己的弟兄的,那些由他亲手送上路的弟兄的…新兵蛋子们下不了手,没办法啊,只有师长带头…亲手把一个个弟兄的头抱在怀里,感觉到那最后的颤抖和无奈的慄动,然后一刀…血喷出来时是有声音的,像风,一直在苏祖磬的心里响着…

仅仅一天一夜,一个师完了,彻底打光了;那些在前一天还那么鲜活的面容现在已经被冰雪冻在了张八山上…曾经苏祖磬心里在忧虑:一出光了一个师,怎么对德公和健公交代;他的师长当到头了吗?他会被调回广西坐在省政府办公室里吗?…但是,当那些伤员们从他身边爬过消失在夜色中的时候,他无所谓了,如果被冷落甚至被免职送到牢里去他都是应得的,他让那么多的弟兄战死了,他有罪晨曦降临了,天色变得惨青;雪越下越大但却盖不住山上层层叠叠的尸体  孙长庆望着眼前的一幕,心中在滴血,眼前浮现出了南京八字山…

孙长庆自从在尸堆里被收拾尸体的老百姓冒险营救出来后,就一直混在那些收尸队里。在那些日子,他每天都会被带到一大堆一大堆曾经一起战斗的弟兄的遗体前;他要在鬼子的刺刀下脱下他们的军装、裸露他们残破的身体,然后把他们像垃圾一般堆在大板车上推到挖好的大坑里撒上石灰…每一天的工作都让他痛不欲生,最让他痛不欲生的一次在八字山,在那里他亲手埋葬了一批七十四军曾经在他手下学习过的新兵,他认出了他们大多数人  “连长,咱们什么时候才能上战场杀鬼子?…”“连长,咱算了一下,按照命中率咱们在子弹打光的时候每人可以消灭五个鬼子,就是超过一千个…鬼子很快要被咱们打回他们那几个小岛了…”“连长,那不是我的信,我参军的时候没填真名…”…一段段新兵们曾经说过的话在耳边越来越响,一张张面孔越来越清晰;这些瞒着家里人来参军抗日的小孩就这样成为了冷冰冰的尸体,他们用了假名,查不到身份;他们成不了阵亡将士,他们的亲属拿不到抚恤。但正是这一群会完全被历史冲刷得连一点影子都不留下的热血青年,成为了每个战场上最不要命的兵,成为了血肉长城上最坚硬的砖石…

  那些曾经在他面前站成一列,脸上带着崇拜的表情的学兵们就那样被他一个个脱了个精光,扔到八字山的山脚下深坑里,然后撒上石灰,草草掩埋。他想把弟兄们埋好一些,让他们不会被野狗拖出来,但是身后的刺刀却在催促他赶紧去埋下一个坑…

  再怎样没有尊严地被埋在坑里,弟兄们总是不用成了野狗的食粮——这就是孙长庆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心里唯一安慰自己的话。就这样他一天又一天地煎熬着,每天埋葬着弟兄们的尸体,埋葬着他自己的笑容,在土坑里播种着自己对鬼子的仇恨和对生命的无所谓。逐渐,孙长庆发现身边这些以埋尸为生的伙伴中掺杂着一个又一个感觉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军人越来越多…

后来,孙长庆和那些互相感觉到相同气质的军人们相认了,他们在最艰难的时刻互相安慰着、搀扶着…孙长庆终于知道了是谁把这么多被救出来的弟兄安排到了一起掩护起来,是那个城外侦缉队长,一个曾经在八字山死战过的老兵  “喀隆”“喀隆”…远处开裂的炮声传来,在明光的方向,鬼子试探炮火开火了。咫尺天涯啊那边就是和鬼子浴血奋战的弟兄们,但是却怎样也过不去汇合;这边山上正在收拾尸体的劳工们,那些混在当中的老兵们心脏随着每一声炮响跳动。

  “大家加把劲,快点把尸体收拾干净,今晚皇军说了加菜,有肉吃”“狗鼻子”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他也正在看向孙长庆——虽然他是这伙人的队长,但那是鬼子安排的,在内部,从罗店杀出来的孙长庆才是最高长官。

  “大家不要急着过去汇合,有机会的;现在大家先找机会把弟兄们葬了吧,埋深一点别让野狗刨了…”孙长庆传出命令。他们先得收拾好鬼子的尸体,然后才轮到弟兄们,这得很长时间;但现在他比任何人都能沉住气,经过废墟上的潜伏,在收尸队里的煎熬,他已经磨砺去了所有外露的锋芒。

  除了在指挥的几个“狗鼻子”带领的警察外,山顶上只有很少的几个鬼子在游荡。六十五联队的鬼子全部撤走了,一零四联队的鬼子正在山下集结向明光方向进军;现在除了在盯着木盆看中国劳工把那些从尸体身上搜出来的私人物件摆进去的鬼子辎重兵外,孙长庆他们身边并没有其他的敌人。要对付这几个鬼子勤杂兵,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孙长庆他们就跟玩似的…阵地上有枪,有子弹;虽然已经被鬼子打扫过战场,但是遗落的还不少,只要耐心收集,他们可以把自己武装起来。

  他们的计划就是先老老实实把武器收集起来,然后忽然干掉那些鬼子把自己武装起来,他们将会以一个整编连的部队与大部队汇合。

  老兵们互相交换着眼色,他们老老实实地把发现的步枪、机枪、子弹归好类整整齐齐摆放在监督他们的鬼子身旁,这让鬼子很是满意;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已经把不少的刺刀和几把手枪藏在身上。

  意外出现了,一群鬼子从山下走上来了…

  一群鬼子,前边几个人扛着刺刀,刺刀上挑着五个血淋淋看不清长相的人头冒着雪走上山来…准备行动的中人们一个个把心提到嗓门上,如果这些鬼子是上来监工的,他们就会失去行动机会,不得不把藏好的武器偷偷拿出来放到武器堆里去…

刺刀上的人头是什么人呢?不会是守军的将领吧?孙长庆不觉间眯缝起眼睛看过去,就在这一瞬间他和那个领头的鬼子眼光触碰了一下  “那是…那是长庆那个正在抬尸体的中国民夫是枪神孙长庆…”

  “那是…那是营长那个刺刀上挑着人头走在最前面的鬼子是曹小民…”

眼神触碰的一瞬间,大家都认出来了两个从罗店杀出来的阎王爷,两个兄弟会师了,在鬼子的阵地上  曹小民来了他带着他的人一路向北,他们不知道全椒还在坚守但他们知道滁县已经丢失,所以他们就在全椒和滁县之间穿了过去向西北进发;到了战场后,他们不得不又玩起了穿越鬼子防线的把戏。

曹小民回来了,和大多数士兵一样,在刚经历过最残酷的战斗时他也当过逃兵;但是在经历过更多更残酷的战斗打成老兵时,老兵的选择是向着炮声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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