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花老师,我又来请教你了。”
门外忽然传来隔壁女侠的声音,随即一道人影走了进来。
正在一边翻书一边吃糖葫芦的女童顿时一愣,抬起头来往外一看,立马板起了一张小脸,神情凝重,盯着走进来的学生,如临大敌。
“哟!三花老师在吃糖葫芦啊?”
“是的!”
“雨天哪买的糖葫芦?”
“别人送的!”
“噢…”
“你吃不吃?给你吃!”
三花老师顿时朝学生伸出了手,手上拿着糖葫芦。
“那我尝一颗吧。”
三花娘娘闻言一愣,突然就把手又收回去了,并一脸认真的对吴女侠说:“算了吧,三花娘娘突然想起,三花娘娘刚刚已经舔过了…”
“小气…”
“不是小气!只是三花娘娘刚刚才想起,人是不吃别人舔过的东西的,上边沾着有口水!”
“那我吃下面的。”
“都舔过了,都舔过了的。”
“那算了。”
“伱要问什么?你问吧。”
便见学生走过来蹲下,拿着书递过来,指着上面的字,三花老师则暂时放下自己的书,一手拿着糖葫芦,侧身偏头过去。
“我又有好些字不会认。”
“这个读鄂。”
“鄂…”
“跟肚子饿一样。”
“这个呢?”
“这个读庾,跟河里的鱼名字一样。”
“庾…”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一坐一蹲,便在火炉旁互相念叨。
到后来吴女侠干脆端了一张小板凳过来,坐在小老师的旁边,认真学习,尽管请教对象只是一个小孩子,自己学的也是非常粗浅的东西,但她脸上见不到一丁点的羞愧,将“学无先后达者为师”这句话贯彻得很彻底。
只是吴女侠问着问着,却吸了吸鼻子:“怎么有股奇怪的香味儿?”
“刚才有客人来。”三花老师答道。
“什么客人?”
“一只狐狸和她的尾巴。”
“这味道真好闻。”
“狐狸的味道。”
“我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是狐狸的味道。”
“真熟悉。”吴女侠又吸了吸鼻子咧嘴笑道,“我好像也是在一只躲在长京的妖怪身上闻到的,不过不是狐狸,据说是只兔子。”
“是狐狸的味道。”
“好好好,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要说那些了!”三花老师皱起了眉,“认真学习!”
“老师说得是…”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继续学习了起来。
成年人的学习能力与孩童相比孰高孰低不好说,但当一个成年人真的下定决心要学什么的时候,尤其是理性的认识到自己必须学会时,往往学习态度会比小孩好很多。三花娘娘天赋异禀,练字时甚至过目不忘,吴女侠的学习能力自是远不如她,不过吴女侠学习态度极好,且在这二三十年的生活中其实已经打下了隐形基础,那些不认识的字,她都经常接触或者用到,只是不认识或是见过的次数少,记忆不深刻罢了。
如今学习起来速度自然极快,也给三花老师带来了不小的学习压力。
有时宋游甚至觉得她们在比着学。
你追我赶的学。
这时候道人反倒担任起了童儿的职务,给她们煮茶倒水,若是火炉铁网上的干果烤得熟了,还得挑到旁边,提醒她们吃。
道人便一边慢悠悠的看自己的故事书,一边伺候着她们,好在都是些煮茶倒水、拨弄干果的活儿,其实很悠闲,做起来也别有一番趣味。
不知过了多久,吴女侠才站起身。
“好了,我都记下了。”
“你都记下了”
“多谢三花老师教导。”
三花娘娘深吸了一口气,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好一会儿才将心情平复下来,对她说道:“不客气!有不懂的再来问!”
“这么一来,百家姓我就差不多认完了,我把书拿回去再温习一下,多写几遍,估计就不会错了,明天再拿过来找三花老师换一本书。”
三花娘娘又神情一凝,眉头一皱。
这么快就学完了?
不愧是大人!
和道士说的一模一样!
三花娘娘不由压力倍增,低头瞄了眼自己的书,这么一来,怕是得背着道士挑灯夜读才可以了。
“那我走了。”
“走吧。”
吴女侠便走了出去。
只是走到门口,这才发现,原先门口早已被取下的“道”字旗和“驱邪降魔”、“除鼠去忧”的店招不知何时又挂了起来,便停下脚步,对里边烤火看书的道士和小女童问道:
“你们又重新开业了?”
“是的。”道人抬起头对她说,“是三花娘娘决定的。”
“三花娘娘决定的!”
“这样啊…”
吴女侠拿着书想了想:“我现在倒是没什么用钱的地方了,此前那位,嗯,分了一大笔,估摸着这辈子都用不完,也不想出去挣钱了,只是以前在城中认识的人倒有些还在,虽然还能联系的不多了,不过有个在武德司当差的,他那儿消息灵通,要是有达官贵人府邸闹了老鼠,我就来告知三花娘娘,要是哪里闹了妖邪,不好处理的,我就来告知你。”
“女侠误会了。”道人对她说道,“现在除鼠去忧、驱邪降魔,都是三花娘娘来做。”
吴女侠愣了下,随即上上下下、更仔细的打量了眼这道士,沉默半天,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真有你的。”
“三花娘娘很厉害。”道人一点不惭愧。
“对的!”三花娘娘也对她说,“三花娘娘法力高强,神通广大!”
“那我…都告知三花娘娘?”
“三花娘娘谢谢你!”
“谢倒不必,就当我给你的束脩了。”
“束脩?”
“就是学生给老师的谢礼,一般都是提些腊肉去,你教我认字嘛,自然要给你谢礼,这是礼节。”吴女侠说着顿了一下,“只是我见你每天晚上在楼上跑得叮叮当当,还屯了不少耗子在楼顶上,估计是不需要我给你送肉的,就给你送几道消息吧。”
“束脩!”
“哦对了,这个词我还不会写,明天来请教你。”
“吃糖葫芦!”
小女童再次朝她伸出了手。
“你不是舔过了吗?”
“只是口水而已…”
“告辞。”
吴女侠一转身,便走了出去。
小女童目送着她远去,想到自己可能很快就能开张,像是三年前的道士一样,靠着驱邪降魔赚到比除鼠去忧更多的大钱,养活道士,给道士买更多肉吃买更多没有用的贵东西玩儿,心里就很开心。但是忽然想到学生的学习进度,又感到有些紧张。
三花娘娘似乎有很多事要做。
“道士…”
“嗯。”
“束脩怎么写?”
“简单…”
道人耐着性子教她。
夜慢慢深了。
鹤仙楼中,有谈话声。
“你为什么告诉他我们是从越州来的?你不是一直都说装要装得像、演戏不能放过每一个细节吗?”侍女捏起桌上的一颗猕猴桃,又不知是哪位心疼晚江姑娘风采绝世却天妒英才的文人士子派人送来的,“吃这么多年果子,白吃了么?”
“你还记得当初我们游江回来,我的预感吗?”
“你都记得,我肯定记得。”
“伏龙观的传人此时下山,国师与我们,可能都是一场空。”
“国师不也意识到了于是不断更改计划,不断思索应对之法?”侍女说道,“我们也学国师多费些心思,说不定也能成。”
女子却没有回答,也没有就此讨论下去,而是叹了口气,语气幽幽然:“你不觉得吗,无论成与不成,我们的余生,是真的很长。”
“是啊,怎么过呢?”
侍女笑吟吟的把她盯着。
“三三啊…”
“我是一一。”
“好吧。”
女子不说话了,只扭头看窗外。
虽说伏龙观的传人很了不得,是最大的变数,连国师也无法窥探、无法算计的变数。道行本领高超到了一种地步,力量便可压过一切,许多绞尽脑汁的计谋都可能一点作用也不起。不过侍女说得也有道理,若是也多费些心思,目的未必不能达成。就看想不想了。
这条路或许走得通,或许走不通。
“还是顺其自然吧。”
“决定好了?”
“过于强求不好。”
“你不对劲。”
“不要胡言。”
“狐狸的话,不是狐言是什么?”
“你只是一条尾巴。”
“可是我是你呀。”
忽然两人察觉到了什么,一个微微皱起眉,一个眯起眼睛,都扭头看向外边,同时目光略微向下,像是能穿透楼上木板,直到门口一样。
“我去看看。”
侍女转身便下楼了。
脚步声一路往下。
女子也缓缓起身,到了窗边,对未知毫无畏惧,推窗往外一看。
只见一篷黑烟忽然升起,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不过在她眼中却很清楚——这篷黑烟慢慢升空,随即飘向远方。
是西城的方向。
与此同时,侍女的脚步声又从楼下上来了。
“是一匹狼,不是这边的狼,是咱们小时候常常见到的草原狼,也不是真的狼,是幻化的狼。”侍女一边走上来一边说,手上拎着两只又肥又大的灰毛耗子,她捏着耗子的尾巴尖儿,甩着耗子转圈圈,一脸无所谓的神情,一边转一边说,“那匹狼给咱们送了这两只耗子来,把耗子送到就散去了,我没有拦。”
“是那只猫儿。”
“真是知书达理的好孩子我越来越喜欢这只猫儿了。”侍女依旧拎着耗子的尾巴甩着转圈圈,又是常人意想不到的画面。
“不要做这种动作。”
“为什么?”
“很失礼。”
“这里就只有我们,怕什么?何况‘你’都要死了,还怕啊?”
“很失礼。”
“好的。”
侍女乖巧听话,将耗子往桌上一丢,嘭的一下落在桌上,继续笑嘻嘻看向女子:“是人家送来的回礼呢,啧啧,这么肥的耗子即使在长京也不容易找到吧,怕是人家精挑细选过的呢,你准备怎么吃呢?”
女子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沉默之中,又有几分无奈和疲惫。
有时与这些尾巴相处,真是让人有些无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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