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个人是来给我们送画的吗?”
“差不多。”
“那要多多谢谢她。”
“既然三花娘娘都这么说,那自该如此。”
“对的!”
“三花娘娘已经可以做主了。”
“已经可以做主了”
“是啊。”
“我们把这个也挂在墙上!”
“既然三花娘娘都这么说,那自该如此。”
“对的!”
猫儿依然站在桌上,低头认真看画。
这么一说,这幅画当然是极好的…
你还别说,越看越像呢!
“走吧,三花娘娘。”
“去哪?”
“去买挂钩。”
既然三花娘娘已经做了主,道士哪里敢多耽搁,趁着还没到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当即便带着她出了门,又去买了一个挂钩。
回来又询问了三花娘娘,被她随便指了一个地方,道人便拿着挂钩在墙上一按,轻轻松松嵌入木墙,随即将画挂上去。
屋中便有了两幅画。
一幅横挂的大画,画上山水有如仙境,灵气生动,栩栩如生。
一幅竖挂的条幅,画上只山中一角,却是温柔的春光,道人与猫的背影相依相伴,一切和谐自然,技艺虽不比前者,却也是一幅好画了。
屋中没有多余的装饰物,只这两幅画,不过与简洁的家具、床上凉席相衬,倒也风格相符,只添几分陋室清雅。
道人站在屋中,面对这两幅画看了许久,仿佛心情也舒畅了起来。
此时心中什么也无需想。
看得倦了,便去睡一个午觉。
午觉之后,道人已坐到书桌前,铺开纸张,提笔蘸墨,将近日之事一一记下。
观摩苍山图已有半月,感悟实在不少。
只是太多都是冥冥中对于天道、对于世界规律的感悟,玄之又玄,说不出口,也写不下来,便只几句提一提。
安乐馆的茶名不虚传。
有意思的是,茶楼在长京传了上百年,已有四代人,恐怕这四代人都是一代人。妖精在长京隐藏如此之深,生活如此之久,也值得寻味。
写到今日中午之事时,道人顿了顿。
看似是一位道行高深、琴艺通神的大妖潜藏京城,为报大恩,被困于此,其实背后还有如今这个帝国面临的权力争端。
这就要说起长平公主了。
这一位公主虽是女儿身,却实在不可小觑,她大抵是有史以来中原王朝中权势最大、财富最高的一位公主了。
至于为何如此,说来话也长。
要从以前那位女皇说起。
大晏此前出了一位女皇,不必谈论女皇功过,只是她的出现对于这个世界的影响是巨大的,最显著的,便是女性地位的提高。
封建时代女性地位普遍低下,这个世界因种种原因,比前世略好一点,不过几千年里,也有高低之分。
这位女皇在位的时期,女性地位便达到了最高,虽仍旧远比不了男性,但也已经可以经商乃至从政,朝中宫中都有女官。哪怕到了现在,大晏女性的地位也要比历朝历代都要更高一些,这种影响足以传递百年以上。
同时更重要的是,这位女皇的存在,点燃了很多女性的政治野心。
从女皇之后,数代以来,常有女性干政甚至试图掌控大权,无论皇后、皇太后,或是公主,都比以往朝代积极了许多。
就好比这位年少之时便展现出了极高政治能力的长平公主。
说来原因还更多。
大晏皇帝生育能力普遍较差,很少有子孙满堂的,不得不说,这对于天下稳定实在大不利。
当年先皇虽仁德慈善,广受好评,不过后代却着实很不稳定——总共生了三个儿子,一个生下来没几天就夭折了,一个小时候摔井里死了,还有一个虽顺利长大但身体一直不好,比先皇死得还早,这么一来,宝座传承就成了问题。
当时朝堂与宗亲争论纷纷,提出多种方案,皇帝亦犹豫不决。
天下甚至因此起了乱象。
最后在当今皇帝与长平公主的共同努力下,先皇与朝廷选择了先皇的弟弟,也就是当今皇帝继承大统。
当时皇帝才三十多岁。
长平公主也才不到二十。
后来皇帝没有亏待长平公主,给了她很大的权力。这位皇帝比他的兄长更有雄心壮志,性情更为刚毅,热衷于开疆拓土,相应的,在治理国家上面就要少费一些精力,而这些地方,在国师没有出现之前,都是这位公主来补足的。
问题还是出在子嗣上。
皇帝刚上位时,皇子虽然没有她的姐姐这么精明,但也算有皇子,可是没两年,这唯一的一位皇子也病死了。
公主的心便灼热了起来。
朝中慌乱之下,也有人倒向了她。
后来这位皇帝又连着生了两个皇子,可真是老来得子,皇帝也足够坚挺,在位已经超过了三十年,年近七十,身体看起来居然还很硬朗。
两个皇子也渐渐长大了。
可是已经起了灼热之心的公主和那些已经倒向了她的大臣又如何肯甘心?
这其实是本朝的大权之争。
一位将近五十岁,有扶龙之功,在朝中经营多年的公主,两位年纪也就十几岁的皇子,还有马上就要七十岁的晚年大帝。
无论如何都将是历史中的一件大事。
道人自知天下之大,人生之短,二十年间想看遍天下并不容易,要用在长京上的时间也不会太长,而这种皇位争端的历史大戏,动辄要用几年甚至十几年才能演绎得出来,其实他并没有很刻意的去关注这些,却没想到,还是从不同的角度、用不同的方式见识到了一些。
这种感觉与后人再读历史、或是当世人从书中看到、从说书人口中听说的感觉都是全然不同的。
身在这个时代,身处争端之地,即使因为某些原因不去干预,一点不插手,也还是会受到它的影响,会感受到它的存在。因为此等大事,实在是与世间的每一个人都息息相关。
好比长京作乱的妖鬼,好比宵禁的那段时间,好比官员调动、权力争执带来的政令,好比今日找上门来的大妖…
都是只有身处这个时代和这个地方才能感受到的历史的真切。
不知又是多少腥风血雨。
只是道人是道人,是过客,哪怕是曾经伏龙观的历代祖师,也是如此——若非明确一个结果必定会带来好的走向,否则尽量不去干预,便让历史去做出它正确的选择,自己则从中走过,只做见证,最多记下一些文字,也许多年之后,还有后人会从他们书写的文字中探寻历史的真相。
道人摇头感慨,继续落笔。
旁边一只猫儿坐得端端正正,尾巴绕着小脚,歪着头来盯着他写。
道人回头无奈的看着她。
以前这猫儿不识字的时候,便常常在他记叙游历见闻的时候,在桌子上拨弄毛笔的挂绳玩儿。现在认字了,倒是不拨挂绳了,但就这么一副歪着头专心看你写什么的好学样子,好似比之前的干扰更大。
“你看什么?”察觉到他的目光,猫儿与他对视,竟还反问他。
“没什么。”宋游收回了目光。
“那伱怎么看着三花娘娘?”
“你怎么不写了?”
“三花娘娘认识多少字呢?”
“一些认识,一些不认识。”
“等三花娘娘认识的字再多一些,就不可以再看我写这些了。”
“为什么?”
三花猫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因为这是游记。”
“为什么?”
“这怎么好说?”
三花猫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表情严肃,许久才说了句:
“你不聪明!”
说完她便一扭身,跳下了桌子。
跑去玩自己的布球去了。
道人摇了摇头,继续书写。
楼上的木板实在太老了,不仅掉皮脱色,还变得不平。猫儿不刻意放轻脚步时,跑动起来本就叮咚响,玩球时跑动又快力道又大,常常踩得木地板翘过去翘过来发出声响。只是猫儿不在意,也吵不到道人,双方好像都早已习惯。
道人一边写一边说道:“三花娘娘知道今天是什么时候吗?”
“什么时候?”
猫儿也一边玩一边回道。
“小暑。”
“小鼠?”
猫儿停下来扭头看他,满脸疑惑。
“酷暑的暑。”
“库鼠的鼠?”
“对。”
“小库鼠!”
“过了小暑,就是大暑。”
“大鼠!”
猫儿来了些兴趣,盯着他不动。
“过了大暑,就是立秋了。”
“立秋!!”
三花猫彻底来了些兴趣,也不管地上的球了,转而端坐下来,直盯着他。
道人则觉得说完了,不出声了。
猫儿也不急,便在他背后盯着他看。
时间一天天过去。
小暑过后的这段时间,便是长京最热的一段时间了,大多时候都酷热难耐,少数时候闷热得不行,好在竹席凉爽,除了夹毛没别的缺点。不过三花娘娘浑身是毛都能忍耐,道人自然也能忍耐。
偶尔会起几阵凉风,道人便会把小楼窗户打开,好使凉风进来。
躺在竹席床上感受凉风的吹拂是夏日最美好的时候,午后的街道晒得连人也不愿出来,商铺也没有生意,世界一时安静得只剩下蝉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