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数日时间,李玄都一行人来到了江陵府境内的三湖县,此县因为境内有三座湖泊而得名,距离江陵城已经不远,因为此地位置险要,故而驻扎有一支千人左右的守军,由一名游击镇守。
不要小看从三品的游击,对于一州百姓来说,这就是天一样的大人物.掌管一州政务的布政使不过是从二品,一名正三品的青鸾卫都督佥事便可让芦州天翻地覆,甚至是七品知县都有“百里侯”之称。所以这些三品四品的封疆大吏在地方上就是实实在在的土皇帝,可谓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更有经营数十年者,根深蒂固,说是只手遮天也不为过,就算帝京城里的一二品大员也未必有这样的威风。
李玄都一行人换了新的路引之后,顺利进了县城。因为此地靠近素有“七州通衢”之称的江陵,来往的客商和行人极多,故而也让这座县城颇有些鱼龙混杂的意味,远非平安县城那般与世无争。三人刚刚进城,就看到一群神态彪悍的骑手策马前行,腰间毫不掩饰地挂着腰刀,马背上更是有朝廷明令必须在衙门登记造册的弓箭等物。
这些人与李玄都的马车擦身而过,待到其走远之后,胡良开口道:“这些人是渝州三会镖局的,大约都有御气境左右,在普通镖师中已经算是不俗,看到那些弓没有?最差的也是二石弓,一石便是一百二十斤,其臂力堪比军中正兵营中的甲士。”
李玄都感慨道:“自古以来,若是太平盛世,便是庙堂压过江湖,天下高手尽入朝廷囊中,无论文武,都将一身所学货与帝王家,往前推百余年光景,宣宗皇帝年间,六扇门八大高手,青鸾卫十三太保,让偌大一个江湖都不得不弯腰俯首。到了乱世,则是江湖胜过庙堂,朝廷式微,如今的六扇门只剩下大猫小猫几只,青鸾卫也不复当年的风光,江湖人甚至能插手帝位之争,便可见一斑。”
胡良嘿然道:“国家不幸诗家幸,江湖也大抵如此,太平盛世时哪来的什么江湖,一个个都修身养性,唯有乱世方见江湖。”
小丫头乖乖坐在车厢的最深处,听到两人的对话,不由开口问道:“哥哥,六扇门是什么?也是衙门吗?”
李玄都解释道:“严格说起来,朝廷中并没有‘六扇门’这个衙门,若非要说有,应该是指三法司的总称,分别是:刑部、大理寺和督查院,其中又以刑部为主。当初刑部为了与尚还隶属于大都督府的青鸾卫争权,在内阁的支持下专门成立了一个处理有关江湖人士案件的隐秘机构,因为其总部大殿坐北朝南,东南西三面开门,每面两扇门总共六扇,所以叫做‘六扇门’,其中成员因行动机密也称总部为‘六扇门’。六扇门中人行动诡异、手段凶狠、专办大案,进得衙门,出得江湖,算是衙门中的江湖人物,又代表衙门监视江湖,在江湖上拥有极大的权力,因此被不为朝廷效命的江湖人士所不齿,名声和青鸾卫相差不多,都被视为朝廷鹰犬。”
周淑宁好奇问道:“既然六扇门的名头这么大,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呀?”
李玄都轻叹一声:“六扇门直接听命于刑部,同时也受大理寺和督查院的节制,而这三个衙门又都是内阁的下属,说白了六扇门其实是直接听命于内阁。六扇门与青鸾卫之争,最早是文武之争,后来武官失势,变为文臣节制武将,随即青鸾卫变为直接听命于皇帝,就变成了君臣之争,君权强势则青鸾卫压过六扇门,相权强势则六扇门压过青鸾卫。在帝京一战时,六扇门听命于内阁,青鸾卫听命于司礼监,司礼监又听命于谢太后,如今太后掌权,六扇门自然也备受打压,其中成员,或死或贬或去,如今在江湖上已经鲜有六扇门的消息。”
胡良插嘴道:“正所谓‘朝廷鹰犬’,青鸾是鸟,所以青鸾卫是‘鹰’,那么六扇门就只能委屈一点,当‘犬’,一鹰一犬,威慑江湖。那些年里,多少自恃武力超群的江湖人士死于这两者之手?死后头颅还要被割下来悬在城头上示众。说起来,当初太玄榜上倒有一半的人在朝廷任职,徐世嵩官至内阁大学士,便是一例,青鸾卫十三太保中有两人登榜,也算一例。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谁家祖上还没阔过?如今的青鸾卫也好,六扇门也罢,再没有当年的威风喽。”
周淑宁因为深受青鸾卫之害,所以对于“青鸾卫”三字格外敏感,又问道:“青鸾卫‘十三太保’是什么人?”
李玄都道:“自本朝太祖皇帝设青衣司以来,便由所有青鸾卫共同推举出最高的十三个人,号称‘十三太保’。十三个位子一直沿袭下来,死了一个或是走了一个,便在推选出一个补上。这十三个人在数万青鸾卫里不论职位高低,名头都是响的,当年死在承天门的那位青鸾卫都督,便是十三人之一。”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闹市中一家老字号客栈的门前,便熄声不再谈论此事,进到店中询问掌柜,因为客商来往频繁的缘故,现在只剩下最后两间上房。
胡良与李玄都商量道:“我自己一间,方便喝酒,免得酒气熏人,老李和丫头你们两个一间,有个照应。”
李玄都点头道:“我正好督促淑宁练功。”
小丫头自然没有异议。
交了房钱,来到房中,小丫头乖乖脱去绣鞋,在床上盘膝入定,以五心朝天的姿势运转气机周天,这是她每天必修的功课,练功讲究的就是持之以恒,无论是根骨绝佳之人,还是资质驽钝之辈,无不要恪守持恒之道。
李玄都则坐在桌子旁边,背对周淑宁,将茶壶中的茶水倒在桌面上,然后用食指蘸着水在桌面上勾勾画画,以简单线条勾勒出一式式剑招,与此同时,“青蛟”也从李玄都的袖中飞出,依循着李玄都所勾画的剑招在空中飞掠,看似轻描淡写,实则玄机重重。
大概过了两个时辰的光景,天色全暗,周淑宁从入定中醒来,悄悄地掌了灯,趴在床上托着腮帮望着李玄都的背影,怔怔出神。
一壶水被李玄都全部倒尽,等到他再伸手去提茶壶时,发现茶壶已经空空如也,这才回过神来,收起“青鸾”归袖后,长长呼出一口气,转头看了眼周淑宁,问道:“淑宁,想什么呢?”
小丫头回过神来,回答道:“在想玄女宗。”
李玄都打趣道:“这就等不及去玄女宗了?”
小丫头顿时紧张万分,仔细瞧了一眼李玄都,见他没有误会的意思,这才如释重负,小声说道:“我不想去玄女宗,我想跟着哥哥。”
李玄都滞了一下,沉默不语。
小丫头赶忙说道:“我能照顾好自己的,不会拖累哥哥。”
李玄都无奈一笑,摇头道:“接下来我要去的地方,很是危险,我怕护不住你。”
小丫头的神情顿时变得失落起来,说道:“那…我就不去了,我听哥哥的,去玄女宗。”
李玄都柔声道:“又不是生离死别,等我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就去玄女宗的玉女峰看你。”
小丫头重重嗯了一声,脸上又有了点神采。
李玄都玩笑说道:“其实玉清宁是个极好的人,就怕你与她熟识之后,便忘了哥哥。”
小丫头高声道:“我才不会!”
李玄都忍俊不禁,吹熄了桌上的油灯,笑道:“睡觉。”
小姑娘翻了个身,仅仅是脱去外衣,钻入被窝之中,很快便沉沉睡去。
李玄都就这么坐在桌前长凳上,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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