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数十年戎马生涯,历经无数次阵前厮杀,早就看惯了生死荣华,他所求的不过是安安稳稳,做一寻常升斗小民罢了。
为此他隐姓埋名,一身武艺尽数收敛,别人骂他他也不还口,别人打他他也不还手。
他所求的是升斗小民的安稳,他已经有了妻儿,生怕为自己的妻儿招惹灾祸。
就像科举结束后的那个夜晚,一把大火将自家府邸烧的干干净净,即便过了十几年,他甚至于依旧能听到耳边缭绕,烈火里族中男女老少,还有嗷嗷待哺婴儿那死不瞑目的哭声。
可惜,在这个狗世道,就算想要做一个升斗小民都没那么容易。
“回来了?”院子里的女人温柔如水,怀中抱着婴儿。昔日里细嫩的肌肤,此时变成了蜡黄色,透露出一种不健康的黄色。
“今日赚了二十文钱,那李老狗欺人太甚。”薛已来到院子里,打了一盆水后,清洗着身上的污垢、汗渍。
“郎君有惊世技艺,又何必这般隐姓埋名?”女人苦笑:“平白受闲气。”
“虽然受闲气,但胜在安稳。对我来说,全家人能在一起快快乐乐的生活,便是最大的幸福。”薛已笑了句。
他虽然受了闲气,但却依旧感觉满足。这种日子就是他想要的,给他个大将军,他都不要。
“你呀,真是的,丝毫看不出当初的威武霸气。现在那百亩良田已经被人欺负走了,你也不恼怒。以后孩儿长大,没有家业,如何生存?”女子没好气的道。
薛已笑而不语,当初朱拂晓给了他五千两白银,他在洛阳外买了百亩良田,可想谁知不过半年,便已经被人巧取豪夺买走。
这里可是上京城,一个砖头砸下去,不知能砸到多少权贵。薛已一无家世,二无功名,百亩良田不过半年便被人买走,最后不得不沦落到码头扛货为生。
“生活虽然穷苦潦倒,但胜在心灵安静。”薛已笑眯眯的回了一句,拿起抹布擦着身上汗水,然后接过孩子,不断逗弄。
女子闻言苦笑,接过二十文铜钱,开始准备伙食。
简单的晚饭煮好,是粗糙的粟米,配上院子里种的自家油菜。还有一片肉,混在了薛已的碗底。
“肉你吃。”薛已将碗底的肉夹出来,塞入了女子的碗中,话语不容拒绝。
“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你的身体强壮,才是我们娘们生存的根本。”女子又将肉夹了回去,目光像是发怒的小豹子,逼得薛已只能将肉吃下去,然后女子嘴角才露出一抹笑容。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薛已穿着粗布麻衣,一路径直来到码头,来到李家码头正要进去,却见那师爷拦在了去路:“五郎。”
“管事有何吩咐?”看着胡子发白,似乎一阵风都能吹走的老叟,薛已脚步顿住。
“东家吩咐了,以后李家码头,你不用来了。”师爷面无表情的道。
“为什么?”薛已动作一顿,目光看向师爷。
“没有为什么,东家不喜欢你,不想赏你这口饭吃。仅此而已!”老叟眯起眼睛。
薛已双拳握住,周身气血流淌,他就算是再好脾气,此时也心中一股怒火难耐。
他都已经忍气吞声,自己每日里赚百文钱,只留下个零头,为什么对方还要为难自己?
为什么?
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为什么!
怒发冲冠,但想到家中嗷嗷待哺的妻儿,他终究是忍了下来。
“五郎!”
见到薛已转身就走,老叟抚摸着自家的下巴,将对方喊住。
“还有何吩咐?”薛已脚步顿住,转过身来看向管事。
“你若还想赚钱,老夫不妨为你指条明路。”老叟笑着道。
“还请大人指点”薛已闻言大喜,连忙起手道:“若能得管事指点,在下日后感激不尽。”
“老夫听说你家娘子出落得貌美如花,你不妨今夜将其带到李家府邸…”老叟笑眯眯道:“若公子尽兴,赏你个管事之位,也未尝可知啊。”
“你…”薛已双拳紧握,眼睛喷火:“无耻之辈。”
此时薛已凶神恶煞,唬得那管事脚步倒退,跌坐地上,面色一片苍白。
话语落下,猛然甩袖离去,不想理会这无耻之辈。
他终究是宗师心境,降服了心猿意马,没有发作出来。
“刘管事!”
“刘管事你怎么了?”
“不好了,刘管事死了!”
“刘管事死了!”
一群人叫叫吵吵,将倒地的刘管事个围住。
“快去报官!”
“是那个薛老五,就是他害死了刘管事!”
“我亲眼看到,薛老五与刘管事争吵,等到薛老五转身离去,刘管事就死了!”
薛已绝不会想到,那刘管事本来就老迈,此时在承受自己的宗师之威,竟然被活生生的吓死了。
这个世上码头有属于自己的体系,想要找活并没有那么容易,还需要先拜码头。每个码头都有属于的管辖势力,划分地盘的地痞流氓。
薛已在码头闲逛,还没等他找到活计,便见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差扑来,将其团团围住。
看着眼前的官差,薛已不由眉头一皱,眼神里露出一抹凝重,周身气劲流转,似乎随时都能发作。
“莫不是我的身份泄露了?”薛已心中暗自警惕。
他在涿郡假死脱身,此事虽然做的虽然天衣无缝,但却也保不住泄露消息。
“可是薛五郎?”官差眯起眼睛。
“在下姓薛,排行第五。”薛已起手一礼。
“认识李家码头的刘管事?”官差又问了句。
“认识。”薛已道。
“那就没错,咱们找的就是你。有人告你害死了李家码头的刘管事,跟咱们走一遭吧。”官差拿出锁链,如狼似虎的向薛已的身上缠绕而来。
“什么?”薛已闻言一愣,心中紧绷的心弦放松下来:不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就好。
但却又充满了无奈:刘管事死了,管自己什么事?
他是无辜的!
“大人莫非弄错了?在下一直在码头寻找活计,何时害死了刘管事?”薛已没有反抗。那刘管事并非自己所杀,此事追查清楚,便可水落石出,他又何必多生事端?
只是薛已的想法注定是要落空了,一到洛阳城的应天府衙门,便见码头上的众人已经在堂中等候,齐齐指认薛已。
薛已纵使有千百张嘴在身,也是百口莫辩。
那官差也不多审判,直接判了他个春季问斩,然后压入牢狱之内。
黑兮的牢狱内 薛已双拳紧握,面色狰狞:“混账!这群狗官,简直是草偕人命!”
“还有那李三郎、王狗剩、马分单,我与你等无冤无仇,尔等为何害我?”薛已站在牢内,周身气血沸腾,眼神里充满了狰狞。
他就是想要过平常的日子而已,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和他作对,都容不得他?
为什么?
“碰上这狗官,还有众人齐齐指正,简直是百口莫辩,此事已经成为如山铁案。”薛已看着叫上的镣铐,眼神里露出一抹杀机:“事到如今,决不能坐以待毙。家中没有闲钱,我若是不在,他们母子唯有饿死的份。”
心中念动,猛然发力,只听得‘咔嚓’声响,那锁链竟然被其硬生生的挣脱开:“凭我宗师修为,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得?”
“我一生颠沛流离,家中惨遭巨变,所以安稳便成为了我心中的执念。可这世道偏偏不肯放过我!”薛已深吸一口气,正要出手震断身前的栏杆,直接冲杀出去,却忽然只听脚步声响,一道幽幽叹息传来:
“阁下一身本事,乃是世间无上宗师,理应享尽荣华富贵,却何至于此?沦落到这般境地?”脚步声响,火把熊熊,只见一个身穿将紫色衣袍的内官,自牢门外走了进来:
“想要追求安稳没错,但你这一身本事,却是最大的错误。”
“阁下今日造化,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封侯拜相乃是无数人的梦想,阁下竟然一心想要做一个普通人,简直是大奇葩,天大的笑话。”内侍来到薛已的牢门前站定。
“你是谁?”薛已面带警惕的看着身前之人,二人同为宗师强者,自然有所感应。
“二十年前,咱们在金殿上还是见过面呢。阁下贵人多忘事,莫非将咱家忘记了不成?”内侍轻轻一笑。
薛已一愣,无数记忆在脑海中划过,随即惊呼出声:“是你!”
他记起来了,那个大内深宫,伺候了两代君王的内侍。
“记起来就好。陛下有旨,想要见你。”内侍一双眼睛看着薛已:“你若想走,咱们直接打开牢门,放你离去,绝不为难。你若想要见陛下,以后光明正大的生活在大隋,光宗耀祖,就随咱们走一遭吧。”
薛已闻言苦笑:“这狗世道,根本不给人活路。既然不能做个普通人,那就马革裹尸。大丈夫当顶天立地,醒掌天下权。封侯拜相才是王道。”
“想开了就好。”老太监满意的点点头:“身具一身本事,就该做一身本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