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闻言大感受教,不由拱手道,
“小弟见识浅薄,听关兄所言真是长了见识,受教!受教!”
他这般客气,关连山大感受用,笑着回礼道,
“这百姓过日子,有柴米油盐酱醋茶,也有吃喝拉撒四件事,但凡肯下力,动脑筋,日子总不会差的,那些日子过不下去的,不是懒汉便是笨蛋,要不然就是不肯走正道的!”
“关兄说得太对了!”
朱厚照忙行礼道,
“小弟再受教了!”
众人见状都是哈哈大笑,
“朱兄弟听这收夜香的话,也不怕被他给拐去跟着挑大粪了!”
众人又问朱厚照做甚么营生,朱厚照想了想惭愧道,
“哎呀呀!小弟这营生实在不值一提,乃是天下最无聊之事,坐在一间小房子里,同一帮老家伙成日家斗心眼,打机峰…”
顿了顿笑道,
“就是在那皇城里专看折子的…”
“哦…”
众人恍然,
“不是个舍人就是个司直郎!”
于是众人又同情道,
“那些做大官儿的,就跟那马蜂窝似的,浑身上下都是窟窿眼儿,而那些在内阁里干的,粘上一身毛那便是猴子精了,朱兄弟这副粗犷耿直的样儿,论心眼儿必是耍不过他们的!”
朱厚照听了几乎要落下泪来,直呼众兄弟说到心坎上了,
“还是兄弟们贴心啊!”
众人便哈哈笑道,
“无事…那就熬呗!终归每日三柱香拜拜,将那些老家伙拜死了,你便也成精了,就轮到你耍人了!”
卫武听了与朱厚照对视一笑,心中暗笑,
“这倒是个法子,这天下确是没几个能受得住他每日三拜的!”
众人一阵嘻嘻哈哈,便叫了店小二取酒来,
“酒来!酒来!要烈酒…要好酒,休要端些淡出鸟的马尿来糊弄爷爷们!”
这厢便是上好的烧刀子端上来几坛,要吃大块的肉,大碗装酒,坐下来先自己干了面前的三碗,再来轮着敬,又敬完之后才是行酒令,这时节那酒量不好的,早已是头昏眼花了,行起酒令来便更加接不住了,如此闹了一个时辰,就已经趴下去好几个了!
朱厚照也是亏得有卫武挡着,要不然也要到桌子下头寻人去,待到酒罢,便有人闹着去茶楼醒酒,
“嘿嘿!”
那冷小四儿笑道,
“城东那头新开了一家茶楼,老板娘甚是风骚妖娆,不如过去瞧瞧?”
有人便问,
“怎么个风骚妖娆法儿?”
“自然是骚到人心里,妖到人怀里…”
“好好好!如此甚好…同去同去!”
却是架了那吃醉酒的同伴往城东清莲居去,见得那老板娘果然生得美艳,鹅蛋脸,一双勾魂眼,眼角还生了一颗泪痣,红唇丰厚,见着旁人不发话,见着冷小四儿便嗔道,
“死鬼,你还知道来呀!”
众人一看个个都是怪笑连连,推了冷小四儿去点茶,冷小四儿到了那老板娘面前,立时手足无措,变做了老实孩子,结结巴巴道,
“那…那个…陈…陈三娘子,我们…我们要吃茶!”
老板娘对着他是媚眼带煞,贝齿轻咬,转出柜台来一把揪了他的耳朵,扯到面前来低低喝道,
“冷小四儿,还老娘的肚兜来!”
冷小四儿那般高的身手却被她揪了一个正着,在老板娘的纤指之下,缩头缩脑的告饶道,
“三娘子,今儿朋友多,且给我些面子吧!”
老板娘恨恨道,
“老娘统共就五件肚兜,你就给偷了五件,害得老娘都没得穿了!”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冷小四儿的眼神便直直的往她胸口处瞄去,老板娘见状又羞又怒道,
“看哪儿呢!”
冷小四儿嘿嘿笑道,
“这…这不是还有么?怎得说没有穿了!”
老板娘气恼道,
“没得穿不会买么!”
老娘又不是傻子,这做着生意还敢空着就出来么?
冷小四儿闻言很是遗憾的收回了视线,陪着笑道,
“三娘子,肚兜的事儿且先不忙,先给些茶喝呗!”
老板娘目光扫过那一帮等着看好戏的汉子,终是放了手,鼻子里哼一声道,
“等着!”
说着扭着腰肢撩帘子进去了,看着她那丰腴有致的身子消失在里间,众人哈哈笑着各自寻座坐下,打趣那冷小四儿道,
“冷四,你小子这胃口倒是挺大,也不瞧瞧你小子这小身板儿受不受得住?”
这冷小四儿生得瘦小,那老板娘却是高大丰满,这二人立在那处是女壮男弱,也不知冷小四儿是怎么勾搭上这位的?
冷小四儿被人调侃却也不恼,笑嘻嘻道,
“你们懂个屁,那些个前不凸后不翘,跟搓衣板儿一般的女人,搂着睡觉便同抱着根木头桩子一般,还膈肋巴骨呢,有甚么好…”
说着嘿嘿一笑,大拇指反手一指后头道,
“但凡是男人都懂这才是真女人!”
众人又是一阵挤眉弄眼的哄笑,于是又在这处吃茶醒酒,待吃了茶闲话一阵,竟是又到了饭点儿,当下便又乘马车去后海边上开设的私家庭院用饭,前头九珍楼贵是贵,吃饭便是图一个大街上热闹,后头这些私家庭院则只接受预定,一桌要十二两银子,吃得就是一个清静自在又高档。
进了那院子,里头样样陈设都是十分高雅,一帮子粗人看不懂,看得懂如朱厚照又是习以为常,司空见惯,半分不以为意。
众人大马金刀的坐下来,卫武便笑道,
“今儿晚上这一顿兄弟我来请,却是要请大家吃顿涮羊肉!”
众人便笑称,
“你如今是官身,有银子的主儿,合该你请,还要上好酒才成!”
卫武笑骂一声,对外头守着的小二招手道,
“这些人都是大肚汉子,先给我们弄两只羊…若是不够再上!”
小二笑眯眯道,
“卫爷您今儿真是来对了,今儿刚有送来的嫩羊,五十斤一只不大不小正合适…”
说着冲外头招呼一声,便有四名小二抬了那铜制的锅子进来,又有人牵了两只咩咩叫的羊进来了,
“众位爷,你诸位瞧瞧…这两只羊可成?”
众人乃是常客倒是不惊奇,只朱厚照却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见将活羊牵进来了,便悄悄问卫武,
“这是做甚么?”
卫武笑道,
“他们这里就是吃个新鲜,食材都是客人亲自挑选,看着现宰现杀,图得就是个新鲜!”
他应了朱厚照的话,转头看了看那牵羊的羊倌儿笑道,
“你这羊养得倒是肥!”
那羊倌儿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下小子,听大爷问话脸上还红了红,憨憨的应道,
“回大爷话,小的家里就指着这些羊过日子,自然是要好好伺候的!”
卫武倒似起了谈性一般,笑着问道,
“你家里几口人呀?养羊可是能养活家里人?”
那羊倌儿应道,
“小的家里就三口人,只要勤快些倒是能吃饱的!”
“哦…那你爹娘可是在乡下种田?”
羊倌儿犹豫了一下才应道,
“回大爷的话,小的爹娘已经死了,就剩下两个弟弟,都靠着小的养活。”
“哦…”
这在座的诸位有出身富家的,也有出身卑微的,见着这种贫苦的小子也有些同命相怜,便有那夜来香问他,
“小子,养羊可是辛苦,要不然跟着爷们做个徒弟吧!”
众人便笑,笑得自然不是那小子,而是笑这倒夜香的活计,他还要收徒弟,难道还要开宗立派不成?
只那乡下小子老,还以为众人笑得是他,便有些局促的冲众人施了一个礼,就牵着两只羊出去了,自然是依着店里的规矩,要当着客人杀羊的。
那小子将羊牵到院中,那里有早备好的清水与刀板之类的,伙计们七手八脚的将羊给倒吊起来割喉咙放血,那小子在一旁帮手,又这些人要吃那烫皮的羊肉,便不能用剐的,而是要烧了滚烫的水来烫掉了羊毛。
这厢先杀了一只羊,用滚水浑身上下烫了,那小子便在一旁帮着去毛,羊毛难去,他一人忙不过来,便叫了两个更小的孩子过来帮手,众人坐在里头一面吃茶,一面看院子里的伙计们忙活,见着那两个小孩儿时却是都吓了一跳。
只见那两个小孩儿似是受过十分严重的火烧,两个小脑袋头发都已经没了,光秃秃的两个小脑袋上,是东一块西一块,深浅不一的斑痕,有一个左手形似鸡爪,弯曲不能伸,有一个一只耳朵只剩下一个耳洞,看着十分的骇人!
这些人都是世市间见惯疾苦之人,心肠早已练得硬如钢铁,但见着这两个小孩儿年纪小小受些磨难,竟还是笑嘻嘻帮着做活计,也不由面现不忍,朱厚照更是一脸的惊讶,便招手叫那羊倌儿过来,
“这两个便是你的弟弟么?”
羊倌儿见客人动问,只当是吓着了,忙回身冲着自己的两个弟弟挥手,
“快走快走!”
两个小孩儿便如受惊的小鹿一般往一旁的小门跑去,羊倌儿却是满脸的惊慌,
“客人勿怪!客人勿怪!小的在外头送羊,留了他们两个在家里要被村里的孩子欺负,小的便将他们带出来了,惊吓到了客人,求客人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