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武也学着王大虎的样儿,扯了一叠卷宗垫在屁股下头,盘腿儿坐在地上,一一的翻看,初时看着不觉,到了后头倒是瞧出趣味儿来了。
锦衣卫办事向来不择手段,刑讯逼供仍是常事,受刑者初时大多都咬紧了牙关不认,不过待到用了刑之后,骨头软的只一轮便招了,骨头硬的至多撑不过三轮,就会将自己五岁时偷看邻居家婶子沐浴,又或是七岁时逛市集小贩多找了铜板的事儿都供了出来。
需知这人无完人,真要深究起来,无人是清白之身。
更何况还有那大奸大恶之徒,为了满足自己私欲,使出种种匪夷所思的手段害人家破人亡,妻儿离散,又或是贪污巨款,上下欺瞒,还有那虚假为善之徒,害得人满门上下身死,还要顶着仁善的名义,接收人全数家财,更有那好色的瞧上人妻女姿色便诱人入坑,或赌或嫖拿住把柄,逼人就范等等。
如此种种犯罪劣行不一而足,只有你想不到,没有这些人办不到的,却是令得卫武这小混子大开眼界,想他在街面上打混多年,龌龊事儿也是不少见,自觉也是见过几分世面的,只同这里头的人比起来,真正是小巫见大巫连人的小脚趾头都比不上,不由边看边连声称奇,啧啧摇头敬佩不已。
一时之间他竟看入了迷,直到那王大虎叫了几声不见人应,过来用脚踢他才回过神来,
“小子,到饭点儿了,你过去给老子抢饭,记得旁的不要,今日的红闷蹄肉必是不能少的,若是不然小心老子揍你!”
卫武应了一声,忙把膝头上的卷宗挪开,活动了活动两只酸麻的大腿,向王大虎问明了方向,便一溜烟儿往那食舍跑去。
锦衣卫里全是些大肚汉子,那食舍里开饭都是使了可煮整猪的铁锅做饭,味儿自然不敢恭维,且那量却也只是堪堪够吃的,若是去得慢了,好东西没有,便只能菜汤了!
卫武虽是个新人,但眼尖脑子灵,进得里头见早已是人头涌涌,旁的不寻专往那人多的地方钻进去,仗着年轻力壮果然从人群之中“杀”一条路来,到了锅前一看,只剩浅浅的一点儿了,忙央求了厨子勺上一份,又多浇了汤水,再杀去抢旁的菜,待得回去奉到王大虎面前,王大虎很是满意,笑眯了眼道,
“好好好!你小子有前途,想我王大虎前前后后倒也是带了好几个徒弟,就你这小子头一天来便能抢到饭,不错!”
卫武嘿嘿笑着应道,
“还是师父您老人家指教有方!”
这厢伺候着王大虎吃完饭,自己才唏哩呼噜的用了。
待二人吃罢了饭,又去里头埋头“苦读”,如此这般待到下衙时卫武已是头昏眼花,出了衙门口揉着发酸的脖子,在心中暗道,
“今日里倒是将我这辈子要认的字儿都认完了…”
转念又想,
“我不过读了一日便这般辛苦,也难为三小姐每日里在书院进学,听说回到家中也要苦读到深夜,想来必是比我辛苦百倍!”
这不想还好,此时想起韩绮来不由甚是想念,
“这几日不见也不知她如何?”
以前虽是也想,不过总归每日里能见上两回,现下来了锦衣卫,想见三小姐却是难了,如此更是抓心挠肝,恨不能立时飞奔过去见她,拉拉小手儿,再说说情话儿。
只无奈这厢转头还要请自家那新晋的师父吃酒,也好拉近师徒感情,让这老头儿教几手压箱底的功夫!
卫武只得强压了心头思念,转头笑嘻嘻请王大虎道,
“师父左右今日下衙无事,不如徒弟孝敬您吃酒如何?”
王大虎听了很是满意,伸手拍他肩头道,
“好小子是个会来事儿的!”
王大虎就是个好酒的,听说新徒弟孝敬如何能不去?
想了想对卫武道,
“我领你去一家酒家,店家乃是西域来的外族人,藏有西域来的好酒,轻易不给人尝的!”
卫武有心巴结师父自然任他吩咐,二人果然到了城南一处不起眼的酒家,那酒家面上招牌老旧,桌椅也是有些破损,只那守店的小娘子却是生得十美貌。
瞧着年纪不过十五六,皮肤极白,高鼻深目,发色微黄,倒不是纯粹的汉族人模样,且那右边唇角处有一颗小小的黑痣,衬得她皮肤更是白皙,原本八分的容貌,因着这颗小痣倒是又加了一分勾魂儿的娇俏。
二人进得店来,那小娘子先了瞧了一眼王大虎,软绵绵的声儿叫了一声,
“二叔!”
之后又上下打量卫武,却是双眼一亮,
好一个英俊的小郎君!
此时卫武倒是无暇瞧她,她这一声二叔叫的卫武很是纳闷,转头上下打量这王大虎,
看这光景,老头儿莫非还与这小娘子有亲不成?
不过看自家师父五官容貌,也不似有异族血统呀?
王大虎瞪眼道,
“瞧甚么瞧,店家乃是我的异姓兄弟,这是他家里闺女!”
说着引卫武过去靠墙的一张桌子坐下,言道,
“这里的店家乃是我早年在外头办差时无意救下的,之后他又帮了我不少,便结成了异姓的兄弟,我有空时便过来吃酒!”
王大虎转头又笑眯眯对自家那美貌侄女道,
“珍娜,我的好侄女,这是二叔新收的徒弟,快快取了你爹私藏的好酒来,我们今儿要好好吃一顿酒!”
那叫珍娜的小娘闻言嫣然一笑,冲着卫武笑道,
“原来你是二叔新收的徒弟,果然生得十分英俊!”
她一笑起来,唇边那颗小痣微微动着,更显出勾人来了!
说着转身就要去取酒,正这时里间里帘子一动,有个大胡子男人从里头走了出来,大声叫道,
“珍娜,休要被这厮诓骗,成日价寻借口到我这处骗好酒喝!”
王大虎见着那大胡子男人却是抬手在卫武背后重重拍了一巴掌,大声嚷道,
“杨万山,我这回可没骗你!这便是我新收的徒弟,你瞧瞧…可是一表人才!”
那大胡子男人上下打量卫武,卫武忙拱手行礼道,
“店家有礼,小子卫武确是师父新收的徒弟!”
那大胡子男人哈哈一笑,伸手拍拍卫武的肩头,
“小子,在锦衣卫当中,他乃是出了名混吃等死,你认了他做师父,真正是时运不济!”
这男人满脸的络腮胡子,一张脸只瞧得见发蓝的眼珠子和大大的鼻子,五大三粗的样儿,也不知怎得有珍娜这样貌美的女儿!
王大虎听得他如此揶揄,倒是毫不在意,一面连连催促好侄女上好酒,一面身子一软靠在身后的墙上,懒洋洋道,
“这小子也不知怎得想不开,在京师街面虽是做混子却也能平平安安,偏你要托人走了霍逊的门路,往这锦衣卫的烂坑里跳…”
见得卫武与那大胡子男人也过来坐下,又道,
“小子,我且劝你一句,在外头做甚么不好,做锦衣卫乃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办事,一个不小心连身家性命都要搭上去,趁早想法子退出才好!”
旁人都道锦衣卫好,那是上头人的威风,似这些下头的力士、校尉,只下死力干活,没得好名声不说,外头人想寻机会对锦衣卫下手的也不少,一个慎被人下黑手取了性命,那抚恤的饷银只够买口薄棺材!
他是在劝卫武,只卫武听在耳中,却是心头微动,
这王大虎瞧着是个不管事的,却是没想到暗地里也有些手段,自己头一日到锦衣卫,他一整日都在册库里睡着大觉,便将自己的来路摸了清楚,看来自家这新晋的师父并不似外头瞧着那般简单!
当下卫武笑着接过那珍娜抱来的酒壶,放到桌上拍开泥封,为二人斟酒,却是笑道,
“师父,也知晓锦衣卫的规矩,这一入锦衣卫想再出便难了!徒弟以后便是跟定师父啦!”
说罢将酒倒入二人面前的碗中,王大虎先自端起碗来一口饮尽,之后长出一口气,
“呼!这世上唯此物才是真正的忘忧水,解愁药啊!”
饮罢将碗放到桌上,
“小子!满上!”
这一场酒却是自日暮吃到了一更,王大虎人虽干瘦,肚子却似无底洞一般,酒量十分惊人,卫武在外头混了多年,却是有少吃醉酒的时候,只今儿就生生被王大虎给灌醉了,出了那小店就吐的是昏天黑地,迷迷糊糊的摸回家去,就一头栽倒在床上人事不知了!
第二日他被老娘唤醒,只觉头疼欲裂,踉跄着爬起身来,使井水洗了一把脸,才觉着脑子里清楚了些,只不敢用饭便空着肚子走了。
如此这般每日里跟着王大虎,在值时就钻进册库里,下值时便同王大虎在那小店之中吃酒,王大虎乃是鳏夫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卫武家中也只有一个老娘,每日里有人伺候倒也不用他挂心,师徒二人混在一处,大半月下来卫武旁的没有,只多了两样,一个是酒量越发大了,二个却是将这锦衣卫册库之中的纪录看了小半,倒是知晓了不少前朝的旧案密闻,总算对锦衣卫知晓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