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峰领着妻女出来迎客,来者却是通州本家嫡枝里的一位堂弟,名叫韩明德,这韩明德有妻刘氏,生下三子二女,今日到府上却是领了小儿子韩有卿,两个女儿韩慧娘和韩珍娘。
两家见面,都笑盈盈上前见礼,韩绮四姐妹与韩慧娘两姐妹也是自小就认识的,当下亲亲热热过来,手拉着手往后头闺房而去。
韩有卿今年六岁,与老五韩缦倒是相差不多,稚龄小儿不拘男女之防,便把两人放在一处,由两个婆子看着,自寻小儿的玩法。
五个差不多大小的姐妹便笑嘻嘻挤进了一间屋子,因着屋子小没有多余的地儿,几人倒是不拘都往那绣榻上安坐,韩珍娘就脱了绣鞋要爬上了床。
韩慧娘见韩珍娘如此不懂规矩便沉了脸训她,
“珍娘,你怎得越发没有规矩!”
韩绣见了却是笑道,
“你也莫训她,珍娘与我们家老二素来交好,又都是自家姐妹,不必太过讲究!”
韩慧娘自然也是知晓自家妹妹这装两下便没有正形的性子,只人家不介意乃是客气,若是自家不呵斥就是真不懂规矩了!
韩绣这厢一旁吩咐落英去泡茶,一面又拉了韩慧娘的手坐下笑道,
“今日乃是在中秋佳节里,难得姐妹们相聚,我们这些做大姐的便莫要板着脸训人了,没得让小的们厌烦!”
一旁一边与韩纭打闹,又抽空与韩绮说话的韩珍娘听了立时接话道,
“绣大姐姐说的正是,成日家训人,你不烦我都烦了!”
韩慧娘被妹子一句话气得直瞪眼,
“你嫌我烦,再等上两月你便是叫我管你,我也不稀得管你了!”
韩慧娘要比韩绣大几个月,亲事也是早些,今年十月便要出嫁了!
韩珍娘听了却是头也不抬,冲着她直摆手,
“你即是要出嫁了,便同绣大姐姐好好学学,这气定神闲的功夫,也免得我担心,以后嫁去了婆家你成日瞪眼叉腰的,可怎么得了!”
韩慧娘被自家妹子顶得直翻白眼,韩绣却是笑得不成,拉了她的手道,
“且别管她,让她们闹去,慧娘姐姐比我早些出嫁,东西可是预备齐全了?”
说起这些韩慧娘却是眉间添上几分愁色,
“哎呀!我不说你也知晓,不怕你笑话,我出嫁也没有多少嫁妆,母亲说是凑了四抬…”
韩明德虽是韩氏本家出身,却是比不了韩世峰这旁枝出身的子弟,虽说也是在京城任职,但只是在五城兵马司里做一个不入流的吏目,家中又有三子,大儿子韩有茂已是年近十八,二儿子韩有功,年方十六,都未曾娶妻。
韩有卿还小倒是不提,但前头两儿两女的婚事却是成了韩明德夫妻的心病,韩明德乃是不入流的小吏,俸禄本就不多,偏偏这一回新上任的上官正在烧那三把火,摆出一个铁面无私,清正廉洁之相,正在清查衙门里的种种不法,下头众人都慑于他威仪,一时之间不敢再私下胡乱收取各项纳银,如此收入自是减少了大半,眼看着大女儿出嫁,却是手头紧涩,拿不出多少银子置办嫁妆。
韩绣闻听得叹了一口气,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即是爹娘有难处,做女儿的也要体谅,我这处倒是自家备了一些,你过来瞧瞧可是有用得上的,从我这处拿些去吧!”
韩慧娘闻言脸上一红,又是羞又是愧道,
“我…我也只是向你诉诉苦处,决没有来打秋风的意思!”
韩绣听了嗔道,
“你说些甚么呢!我们姐妹之间说甚么打秋风的话,左右都是自家动手绣的,不过费些布料针线罢了,你出嫁在前头,我在后头,先紧着你用也无妨,你若是真觉得过意不去,待嫁过去之后,手头宽绰了便送我些好布料就是了!”
说着又笑道,
“你当我不知晓,你那婆家在京师之中可是有好几间铺子呢,你那未来的夫婿又是家里的独苗,以后过去当了家,便是手握了个聚宝盆,到时候必要好好向你讨些好料子才成!”
韩慧娘被她说的脸更红了,嗔道,
“你便笑话我吧,不过是个商户,名下有两间铺子罢了,怎得就成了聚宝盆了!”
为韩慧娘选这门婚事,实则韩明德夫妻也是无奈,总归是官吏人家嫁了个商户却是有些下嫁之感,只韩朝德这不入流的小吏,便是有心想女儿高嫁,只无奈一无门路,二来自家女儿姿色平平,实在无那本事做官家的正室夫人,倒不如嫁个富庶的商户,总算也能谋个生活无忧!
韩绣笑道,
“听说你那未来夫婿,人是个踏实上进的,你也是识文断字的,待得嫁过去,夫妻二人一主外一主内,只要齐心协力总归能把日子过好的,说不得我们姐妹里以后就你是个手里有银的!”
韩绣嫁那徐志茂,虽说出身不差,但总归一来依附父母,二来家中又有几兄弟,韩绣入了徐家只怕小夫妻的日子,也不会太过富裕,比起韩慧娘来,虽说名头好些,但只怕实惠说不得还要少些呢!
韩慧娘听了就笑,
“绣妹妹这张嘴惯是会宽慰人,若真如此便好了,倒要承你吉言了!”
两人笑着相携去翻韩绣的箱笼,那头韩珍娘却在问韩绮,
“你去那承圣书院好不好玩儿?”
韩绮笑着应道,
“书院里同窗多,倒是热闹!”
韩珍娘听了满脸的向往,
“早听说承圣书院的大名,只可惜我这辈子没福气进去瞧瞧,到底是个什么名门圣地!”
韩纭听了却是直撇嘴,
“你听老三哄你,她就是个木头人,放在哪儿都能呆得好,若是你去了那处,不出三日必定要跑出来叫救命的!”
韩珍娘听了奇道,
“怎得…那书院里的先生很是厉害么?”
韩纭闻听立时端正了坐姿,拿手在下巴处一抚,装了一个满脸严肃,先是拿眼一瞪,又捏着嗓子清咳了一声,沉声喝道,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你们这般胡闹模样,简直有渎圣人教诲,真正是气煞老夫,气煞老夫…”
说着二指一并,指了韩珍娘道,
“你…就是你…怎得又背不出书了,把手伸出来…”
她将那老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儿的样儿学得惟妙惟肖,惹得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韩珍娘笑倒在韩绮的身上,拉了她直问,
“你可是被这样打过手掌心?”
韩绮笑而不答,韩纭却是应道,
“你去问她作甚,次次月考都是甲等之人,如何明白打手掌心之痛!”
韩珍娘听了立时瞪大了眼,钦佩无比,
“绮妹妹如此厉害,竟回回都得甲等!”
韩纭听了不屑撇嘴道,
“她就是书呆子!”
韩珍娘却是紧抱了韩绮的臂膀,
“绮妹妹怎得这般厉害?你这书读得可是有讲究?”
韩绮羞涩笑道,
“无甚讲究,不过就是多下苦功罢了!”
她确是无甚读书的法子,只多了前一世的磨砺,比一帮子心性跳脱的同窗,更沉得住气,更有耐性罢了!
几姐妹在这屋子里说说笑笑,又一起去看韩绣的嫁妆,又帮着韩慧娘挑了些缺少的物件出来,倒是其乐融融。
如此一起混到了天黑,又两家人坐在一处用罢了晚饭,韩明德一家子才告辞离去。
韩世峰与王氏领着女儿们,在大门前送了他们一家离开,一家人这才回转后院,夫妻二人待得女儿们安置之后,才回到正房,韩世峰脱衣洗漱,王氏坐在妆台前卸下头上发饰,却是轻轻叹了一口气,韩世峰将帕子放进盆中,待婆子端了水下去,转身问她,
“好端端地又怎得叹起气来?”
王氏应道,
“刘氏托了我件事儿…”
韩世峰笑道,
“刘氏托你办事,若是好办你便办了就是,若是不好办就回了她就是,怎得还弄得愁眉不展,叹气连连的?”
王氏一面散了头发,使梳子梳头,一面应道,
“这事儿说好办也好办,说不好办也不好办,却是给他们家大郎寻门合意的亲事!”
韩世峰听了又笑,
“保媒拉纤不正是你们妇道人家最喜做的事儿么?”
王氏听了啐他道,
“这是旁人喜欢的,我可没那闲心管闲事,休要将我也带了进去,这事儿啊…我却是勉强得狠呢!”
韩世峰奇道,
“怎得?有茂那孩子我瞧着是个好的,想来说亲必也是十分容易,这不是现成的媒人鞋给你穿么,怎得还勉强起来了?”
王氏闻言却是暗暗翻了一个白眼道,
“有茂那孩子倒是真不错,只刘氏那头却是诸多计较…”
刘氏求人倒是言辞恳切,只对这儿媳妇人选却是许多要求,甚么最好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年纪在十四五,至多不能过了十六,因是大儿媳妇却是要即温柔文雅,又知书达理,能管家理事,又要容貌不差…
王氏听在耳中,面上带笑,心中却是撇嘴,
“论起来他们家是不入流的小吏,能娶个同样出身的小姐已是不易,再说了有茂虽说性子宽厚有礼,但毕竟读了这么些年书,一直未曾有功名在身,这白丁一个,还靠着父母养活呢…偏韩明德夫妻进项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