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你们俩怎么就成了乌眼鸡一般,这可是我家姑娘好不容易请‘回门’的宝姑娘,不对,是铿二奶奶和姐妹们小聚庆贺,没地被你们俩给破坏了气氛,那我家姑娘可是不依的。”紫鹃一边劝,一边也敲打着二人:“咱们当下人的,基本规矩还是要守的,莫要忘了本分,惹来当主子的嫌弃,…”
紫鹃话语语气很平淡,但是却字字珠玑,听得司棋和莺儿心里都是一动。
司棋和莺儿论性子都是有些傲岸的,只不过司棋的倨傲隐藏在粗犷直爽中,莺儿的冷傲则是潜伏在那种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待人态度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人都有些不类寻常丫鬟,也因为跟了各自姑娘成为贴身丫鬟,加之模样也俊俏,所以这等特权心态也就更浓一些,难免在和其他下人丫鬟们打交道时就更傲慢了。
司棋还有些不同,她外公外婆都是跟随着邢氏陪嫁过来的,算是有些背景,加上迎春性子敦厚老实,还有些怯懦,所以在缀锦楼里,司棋说话几乎当得上半个主子;而莺儿则是因为一直从金陵就跟着宝钗的,自幼一起长大,感情也不比一般,所以这两人都有这份傲慢资本。
“是啊,今儿个是好日子,奶奶回荣国府,林姑娘专门把姑娘们邀约到一起,奶奶也很高兴,林姑娘的性子大家都是知晓的,很难得这样召集大家一起小聚,真要触了林姑娘的霉头,只怕奶奶也要不高兴不说,林姑娘也是要记仇的。”
三个丫头都把目光落在素来不多言不多语的香菱身上,没想到香菱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情通理顺洞彻人心的话语。
以前大家都觉得香菱虽然长得漂亮动人,但是性子却完全不像模样那样机巧,更有些敦厚得近乎木讷了,所以虽然香菱很有人缘,但是像莺儿、司棋、金钏儿、晴雯这些有些小脾气的丫头们都还是不太看得上香菱。
但今日这一席话,顿时让包括莺儿在内的几个丫头都刮目相看,对香菱的看法立时就提升了几个层次,这难道就是大智若愚,平时人家只是不屑于和你们一般见识,在关键时刻才能见出真水平?
特别是最后一句话,林姑娘也是要记仇的,更是让司棋和莺儿都很是吃了一惊。
谁都知道林黛玉性子有些尖酸小心眼儿,人投缘了,怎么都好,若是拂逆了她的心意,尤其是触碰了她看重的,被她给记上了,那日后铁定是没好果子吃,说句睚眦必报也不算过。
便是莺儿和司棋也不愿意得罪林黛玉,被她在心里记一笔,日后要想扭转这个印象,那可就难了。
见二人都同时收声,相互瞪了一眼,只是轻哼了一句,便不再多言,紫鹃心里也放下一块大石头。
她是最怕司棋和莺儿闹腾起来,一个是二姑娘贴身丫头,一个是宝姑娘的贴身丫头,都不是省油的灯,闹腾起来,也会伤及二姑娘和宝姑娘的感情,也显得自家姑娘没有面子。
不过这梁子在二人之间却是结下了,哪怕日后见了面表面上还是笑靥如花,但是也仅止于此了。
这一顿饭的气氛倒是营造得格外浓郁,甭管是李纨vs王熙凤的针锋相对,还是莺儿vs司棋的舌剑唇枪,都已经溅射出了火星子,但宝钗和黛玉这两人之间的相处看上去确实十分和谐完美。
便是周遭的探春、湘云、迎春、惜春和宝琴、妙玉、岫烟、可卿几女在一旁看见,也不得不承认二女真的是沉鱼落雁对闭月羞花,难分轩轾。
宝钗的优雅、温婉、雍容,黛玉的清丽、妩媚,外加几分倜傥,二女一笑一颦,托腮掩嘴,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那份气度,都让人叹为观止。
冯紫英若是能想到这后宫还没开呢,宫斗大戏便已经拉开帷幕,夹杂其中的修罗场感受会让他品味“五彩人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有如此大的兴趣?
冯紫英自然不清楚宝钗的“回门”居然引来了这么大的阵仗,明日他便要去贾府,宝钗这也是有意错开了这种情形,避免太过招人眼目,惹人嫉妒。
回京两日,需要拜访和接待的人都太多,他几乎是把时间按照半个时辰一分来安排,同学们,尊长们,还有需要拜访的上司,都需要一一列入。
原本荣国府那边本来是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的,但是在外界冯家似乎正在和贾家越走越近,尤其是娶宝钗和黛玉,都是和贾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要撇清也没人相信,反而会招来不必要的闲言碎语。
“恭喜大人。”汪文言一进来就深深一鞠,冯紫英赶紧扶起:“文言,若非你和耀青他们鼎力相助,我如何能在永平府熬过这一关?其他话我也不多说,咱们早已经定下了我们的目标,那就是我们的事业,就按照这个路径走下去,…”
从一个角度来说,汪文言、吴耀青甚至比练国事、方有度、范景文、郑崇俭、王应熊、许其勋这些最亲厚的同学更值得信赖。
无他,因为他们的利益已经牢牢和冯紫英绑定在了一起,没有自己,他们将什么都不是,或许会说,他们可以另投别家,从头开始,但这谈何容易?
哪一家真正有些跟脚的官员没有自己的一票人?凭什么相信你这种毫无来由的角色?
幕僚的首要条件是忠诚,能力都还要放在第二位,汪文言和吴耀青他们这一批人如果不是林如海用了多年知根知底而且作保推荐给自己,冯紫英也是断断不敢推心置腹使用的。
冯紫英的话让汪文言又是一阵激动,能把自己几人视为心腹,如此坦荡,如何不让他这个胥吏出身的文人感到尊重?
他很遗憾自己没能科考出仕,但是现在跟随着这位特立独行,胸藏沟壑的小冯修撰做一番事业,也不枉此生了。
“大人信重,文言敢不效命?”汪文言再度作揖,诚挚地道。
“好了,文言,你我之间就不必在这么客套了,我此番回京,如无意外两三年内怕是难得离开了,可顺天府的情形不容乐观,之前你给我提供的情况我便有些准备,但是现在感觉才是压力巨大。”冯紫英苦笑着道:“只有回来,真切感受到这份实实在在需要面对的各种事务,我才意识到之前我还是有些小觑了顺天府的复杂程度。”
汪文言也笑了起来,“大人,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永平府如何能与顺天府相提并论?无论是政治地位、地理位置、人口、经济、军事、影响力,都不可同日而语,所以顺天府丞和永平府同知论职务所牵扯的公务其本质雷同,但是却要高上两个品级,这便是差距所在。”
冯紫英苦笑不语。
“再说了,若非大人在永平府表现优异,能力惊人,朝廷焉能让您回京出任这一要职?那便是齐阁老力荐,若是大人德能不服众,叶方几位阁老也不可能答应这样一个要求。”
汪文言的话更增添了冯紫英几分压力,捧得越高,摔得越重,他承认这是一个难得的机遇,甚至在这个职位上一年能顶永平府三年,只要能在顺天府丞这个位置上坐满三年,顶得上在其他地方干十年,这话真的不虚。
“文言,这个活儿不好干啊。”冯紫英叹息了一声,“早间我去拜会了府尹吴大人,吴大人态度倒还亲善,但是要说对我有多么热情肯定不可能,估计他也听到了一些传闻,所以情绪也不是很好,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琢磨要让他‘痛改前非’,专于政务,那也是不可能的,在谈话中他也很含蓄的表示,希望我尽快拿出一份施政方略来,如果他认可,便会放手让我去做,…”
“什么?吴大人这般说?”汪文言讶然,“他这是什么意思?自己不想做事,还要限制您做事?你做事还得要征得他的认同?”
“文言,府尹和府丞,一字之差,相差千里,他毕竟才是正堂官,虽说他心思不在政务上,并不代表他对这些政务就一无所知,无外乎觉得精力有限或者对政务不感兴趣罢了,人各有志,倒也正常。”冯紫英语气变得郑重了一些,“但他毕竟是府尹,真正出了问题,朝廷问责他首当其中,责无旁贷,所以要求我拿出方略也属合理。”
汪文言先前也不过是顺口感言,也是担心冯紫英人年轻,按捺不住火气,顶撞对方,那府尹府丞不合,这日后事情就难做了,没想到冯紫英却把问题看得如此透彻。
“没想到大人能想明白其中道理,文言佩服。”汪文言赞了一句,又道:“那大人当如何应对呢?”
“应对之策当然有,但要如何让吴大人满意,或者说起码要让他明白我所提出的方略也是迫不得已,或者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合则两利,分则两败,这还需要好生斟酌,毕竟我和他之间几无交情,对其想法也还有些陌生,文言可有教我?”冯紫英目光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