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吃完捎午,礼部的一个笔帖式找到了会馆,一见着韩秀峰就贺喜,等韩秀峰让苏觉明奉上五十两银子,笔帖式才进入正题教授明天觐见的礼仪和各种注意事项。
韩秀峰这是头一次觐见,但黄钟音等同乡全觐见过,这些规矩真用不着他来教,可觐见前先学一下礼仪是面圣的规矩,这五十两银子不花也得花。
好不容易打发走礼部笔帖式,正跟黄钟音等同乡请教明天觐见时怎么奏对比较合适,张馆长竟去而复返又找上了门。
韩秀峰晓得彭阳春和永祥是在等回信儿,不禁笑道:“张兄,你还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让诸位见笑了,”张馆长拱拱手,一脸不好意思地说:“省馆这些年不管有啥事,只要差人给彭阳春捎个信,彭阳春一接到信儿就来。就算要当值来不了,也会让家人把银子送来。可他只是个武官,薪俸本就不多,连印结钱都挣不到,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人情往来却一点也不少,将心比心,他确实不容易。”
“所以他难得求你一次,你就得帮这个忙?”吉云飞笑问道。
“谁让诸位公推公举我做这个馆长呢,既然做了就得把他的事当自个儿的事。”
“难为你了,啥都要想到,方方面面都得照应到。”
“也算不上难为,就是给诸位老爷跑跑腿,传传话。”
张馆长这番话让韩秀峰不由想起三年前在这儿做首事的日子,不无感慨地说:“张兄尽管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况且永祥为人还算靠谱,你让他放心地去上任,到任之后只要我韩秀峰有一口饭吃,他永祥就不会饿着。要是想建功立业,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是自然,他一个武官不豁出去拿命搏,怎么建功立业。”
“对了,今儿上午跟他一道来的那个荣禄究竟什么来路?”
不等张馆长开口,伍肇龄便沉吟道:“是不是在平乱中殉国的甘凉镇总兵长寿的儿子?”
“正是,”张馆长连忙道:“说起来他家跟向帅甚至先贤祠里的胡老将军都有渊源,他祖父塔斯哈在征讨张格尔叛乱时殉国,他爹长寿和他叔长瑞在永安围剿发匪时殉国,堪称一门忠萃。要不然他也不会以荫生直接授工部主事。”
韩秀峰追问道:“那这个荣禄跟永祥究竟啥关系?”
“要说关系,那都是瓜儿佳氏。不过瓜儿佳氏有好多分支,有苏完瓜尔佳氏、安图瓜尔佳氏、叶赫瓜尔佳氏、乌喇瓜尔佳氏、凤城瓜尔佳氏、金州瓜尔佳氏。永祥跟荣禄不是同一支,真要是论渊源甚至都没跟胜保近。”
张馆长顿了顿,接着道:“他这不是要外放吗,又没银子打点,只能病急乱投医,厚着脸皮到处求人。位高权重的他自然见不着,就算能见着人家也不一定会帮这个忙,所以只能求求荣禄这样的。至于荣禄为何陪他一道来,我估摸着荣禄是想见见你,毕竟他爹和他叔殉国前跟向帅一起打过仗,而你跟向帅又是同乡。”
“原来如此,我以为他跟荣禄真是亲戚呢。”
“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吉云飞忍俊不禁地说:“志行,真要是论亲缘,你提携的那个景华还姓爱新觉罗呢,可姓爱新觉罗又能咋样。”
“这倒是,差点忘了这是京城!”
彭阳春和永祥正在省馆听信儿,张馆长不想让他们久等,闲聊了一会儿便躬身告退,黄钟音、吉云飞和伍肇龄等人接着跟韩秀峰说奏对的事,几位翰林官帮着琢磨了一下午,最后一致认为实话实说最好,让韩秀峰跟前些天拜见彭蕴章时一样回话。
韩秀峰从善如流,正准备起身致谢,敖彤臣突然好奇地问:“志行,你那位义妹,你算咋安置?”
“是啊,人家一个大家闺秀总不能就这么跟着你。”吉云飞也善意地提醒道。
“不怕几位笑话,我正为这事头疼呢。”韩秀峰放下茶杯无奈地说:“他爹殉国了,她继母怀有身孕,远在我做巡检时的那个镇。乡下不比城里,没那么多讲究。要是生个女娃,十有八九会改嫁,要是生个男娃,或许会给他爹守节。总之,她现在是无依无靠,我要是不管让她一个人咋活?”
黄钟音冷不丁说:“管归管,但总得想好怎么管。”
“所以我想托诸位帮着留意留意,要是有合适的后生,看能不能帮着说说媒,等她给她爹守完孝再置办些嫁妆,把她风风光光嫁出去。”
“嫁出去?”
“咋了?”
“你真把她当义妹?”敖彤臣将信将疑地问。
“真的。”韩秀峰很认真很严肃地说:“我真把她当妹妹,再说贱内马上带娃来跟我团聚,我哪会有那些非分之想。”
韩秀峰的为人吉云飞最清楚不过,沉吟道:“既然这样我们帮你留意留意。”
“博文兄,我义妹不但长得俊俏也是个才女,字写得漂亮,文章做得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不能随便找个人嫁,怎么也得嫁个举人,要是能嫁个进士更好。”
“志行,你后来给我们的那些书信,该不会是她帮你写的吧?”
“还真是她帮我写的,博文兄,我不是偷懒,而是确实抽不出空。一到泰州先是忙着查缉私枭,刚查获两拨私枭又忙着编练乡勇,后来的事你们知道的,频频调任,折腾来折腾去,可把我给折腾坏了。”
“偷懒就是偷懒,别找借口!”吉云飞笑骂了一句,想想又笑道:“不过那女子的字确实写得不错,也确实有几分文采,不愧为扬州的大家闺秀。再加上有你这么个义兄,嫁个进士还真不算高攀。”
“十个进士九个金榜题名就已成家立业,尚未娶妻的可没那么容易找,”黄钟音忍不住笑道。
正如黄钟音所说,要是论年纪,新科进士敖册贤正合适,但熬册贤早就娶了妻,别说想找个尚未娶妻的进士,就算年纪相仿且尚未娶妻的举人也没那么好找。
不过只是一个小插曲,没人会真把这当回事,又闲聊了一会儿便相继起身打道回府。
要面圣,韩秀峰不能不做点准备。
早早的吃完宵夜,回房沐浴。
换上干净衣裳,躺在床上仔细回想礼部笔帖式叮嘱的注意事项,寻思皇上都会问哪些事,就这么不知不觉睡着了。睡到三更天,被在前厅守了一夜没敢睡的苏觉明和小山东叫醒,起来洗漱吃饭,然后换上任钰儿和翠花昨晚帮着熨烫整齐的官服,天还没亮就乘温掌柜帮着雇的马车前往圆明园。
天没亮,看不清正门的大宫门,就算能看清也不能在大宫门外停留,就这么一直赶到左门外,打发走车夫和随行的苏觉明和小山东,正拿着履历准备问问守在门外的侍卫和太监,一个笔帖式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四爷,您来得好早啊,您是头一个到的。”
“哎呦,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三爷,三爷吉祥!”
“别别别,在这儿可不比在吏部,有没有吃饭,没吃过去吃点。”
前些天去吏部缴销兵部勘合时认得的笔帖式转身指了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韩秀峰赫然发现斜对面竟摆了一排小吃摊,而摆摊卖饺子、面条和稀饭包子的不是平头百姓,竟全是宫里的太监。甚至能借着小摊上挂着的灯笼,依稀能看见几位年迈的老大人,正坐在墙根下的小凳子吃面喝汤。
韩秀峰晓得那几位全是位高权重的王公大臣,可不敢往前凑,急忙道:“吃过,来前吃过了。”
“既然吃过那就等着吧。”笔帖式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上面写着觐见官员姓名、履历和督抚考语的绿头签牌,把韩秀峰领到背风的墙根儿处笑道:“今儿个觐见的一共有五位,中堂大人亲自带领,按例要排班,您排在第三。对了,班首和班尾各有一位司员,算上翁大人,您待会儿排第五个,可不能弄错。”
韩秀峰急忙塞上一张八两的银票:“排第五是吧,谢三爷提点。”
“自个儿人,甭跟我客气。”笔帖式娴熟地收起银票,又看向一个守住宫门口正往这边掌握的太监,凑韩秀峰耳边道:“四爷,公公们那边不能不打点…”
太监可不能得罪,不然会变着法折腾你,甚至会诬陷你君前失仪,韩秀峰急忙道:“规矩我懂,早准备好了。”
“准备好就成,他等会儿会来找您的。”
正说着,宫门吱呀一声开了,蹲坐在墙根下吃面喝汤的王公大臣纷纷起身结账,递上牌子走了进去。韩秀峰踮起脚跟看了一会儿,好奇地问:“三爷,今儿个带领我们觐见的是哪位中堂大人?”
笔帖式回头看了看,轻描淡写地说:“柏葰柏中堂。”
韩秀峰从未见过柏葰,但不止一次听说过,心想马上能见到文渊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甚至能见着皇上,真有那么点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