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稷指节轻敲着桌面,说道:“皇帝居然让他明早朝上当廷上奏请求升庞定北为五城营总指挥使,这庞定北明摆着是皇后和郑王的人,刘俨这一死,皇后早已经跟沈宓成了死仇,如今再因为这事而被逼得被楚王盯上,那沈家在朝上就几乎无立足之地了。”
辛乙微怔,说道:“皇帝怎么会突然下这样的旨意?又怎么会独独找到沈宓?”
韩稷摸着杯口,说道:“所以说,我怀疑这后头是有人在捣鬼。至于独独找到他,那十有就是冲着他而来的了。你这就让陶行去查查,沈宓平日可得罪过什么人?还有今儿个,除了沈宓还有谁到过乾清宫?”
辛乙颌首,转身出了门去唤陶行。
乾清宫里别的什么事情打听不到,有什么人去见过皇帝还是不难打听的。陶行往宫门口转悠了一圈,再找乾清宫出来办事的公公们打了几回招呼,再装成偶遇各自请了回茶,这之中有的应了有的没应,不到半个时辰,陶行就飞快地回了魏国公府。
韩稷已经在对着镖盘射飞刀,陶行上前道:“禀公子,今日在楚王之后到过乾清宫的有通政司的宋寰还有沈宓沈大人,此外内务俯有人去过。然后便就没有了。”
韩稷握着飞刀默了半刻,抬眼道:“宋寰?”
“正是!”陶行道:“就是与沈宓大人同衙为官的宋家三爷。”
韩痦了声,回到书案后坐下。
辛乙随上来道:“小的倒是听说过这宋寰几桩见闻,据说这宋寰自诩宋家对大周功劳比沈家大,因而对沈家上下风头盖过自己而时有不满。沈大人进入通政司后,这种不满便开始表现在面上。但是沈大人应付这种事显然不在话下,因此并没让宋寰等人占到什么便宜。
“不过这次宋寰竟然在御前使上这样的把戏,恐怕沈大人再机智也应付无能。”
毕竟是圣旨,除了元老之流,谁有这个胆子抗旨?
韩稷点头:“这事是有点麻烦。”说着便开始沉思。
辛乙沉吟片刻,觑着正玩着把小飞刀的他两眼,又说道:“这件事。要不要告知雁姑娘?”
韩稷听到这里。目光收回来,看向辛乙时,忽然就板起脸:“告诉她做什么?大人们的事跟她有什么关系?我与沈宓同朝为官。难道就不能路见不平顺手查查底细?就不兴我与朝官交好?”
“那自然能。”辛乙颌首,“不过雁姑娘的脑子挺好使的,我觉得不用用很可惜。”
韩稷深深望着他,一肘搁在书案上。倾身道:“你是觉得我一个人办不下来?”
辛乙道:“那怎么可能。这世间就没有少主办不下的事。”
韩稷给了他一个“算你机灵”的眼神,直起身来。顺手拿过桌角的茶,慢条斯理地抿起道:“她是沈家的深闺小姐,我是个跟沈家没什么关系的外男,私下去找她算怎么回事?她跟我没关系。”
辛乙倾身道:“话是这么说。可沈大人是雁姑娘的亲爹,少主若是不把这事跟雁姑娘说,那就得跟沈大人说。可以沈大人的聪敏。只怕早就已经猜到了宋寰,少主若是去找他。恐怕就有卖弄和居功之嫌。”
韩稷皱眉道:“那我不告诉他不成吗?”
“那自然也成。”辛乙拢起双手,“只是少主做这无名英雄,又图的是什么呢?”…
图的是什么?韩稷愣了愣,他还真没想过这层。
他欣赏沈宓的人品和学识,这是显而易见的,他对沈家的态度从一开始的漠然到如今不自觉地上心,这变化也是很容易看出来的,他一直告诉自己对沈宓的友善只是因为欣赏他,可假若真是这层,那么他为什么又甘心默默地在这里替他思索应对之策?
沈宓既谈不上是他的亲近长辈,更不算他的朋友,他们见面仍仅止于官场上的客气和热络,可他如今竟会对路遇的他的烦心事感到好奇,而且还会因为他的烦恼而烦恼,他似乎希望沈宓能够顺顺利利,然后使他可以用他的平安快乐去感染他身边的人似的——
是有些奇怪。
而且奇怪到有些不正常了。
他叹了口气,看看辛乙,“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辛乙执壶给他添满了茶,无限真挚地说道:“小的觉得少主应该将事情通知给雁姑娘,然后一道苦思解决之法。毕竟庞定北若是真的上了位,勋贵圈子因为他而分裂开来,对少主以及魏国公府皆是不利。既然宋寰这计同时伤的是勋贵与沈大人,雁姑娘当然有义务出谋划策。”
韩稷如磐石般盯着他看了半日,冷冷道:“我觉得你最近很有些婆妈。”
辛乙俯身揖首:“少主恕罪,小的管的琐碎之事久了,难免婆妈些。”
韩稷再盯了他良久,收回目光,身子后仰,“难道我把这些告诉她,就不是卖弄了吗?既然沈宓那么聪明,难道他就不会自己告诉沈雁,然后父女俩出谋划策吗?你这个主意出的冠冕堂皇,却未免太自相矛盾了点。”
辛乙略顿,回道:“这可是皇帝亲下的圣旨,小的可不认为这么短的时间里雁姑娘有主意应付。”
韩稷默下来。
辛乙微顿,片刻道:“少主近来真是愈发仁爱了。如今四大世家里虽然只有沈家进入了朝堂,可是只要他们脚跟站稳,其余几家必然会依附过来,少主若是能解了沈大人这一忧,将来就更好与沈家亲近了。”
韩稷瞟着他,将茶端起来,还没喝却复又放下,说道:“我记得南城官仓那事儿刘俨如今还没有结案,眼下是谁接手来着?”
辛乙道:“自然是南城指挥使吴成。”
韩稷沉吟了片刻,点点头,一口茶这才咽进喉里。
他说道:“谁也不必告诉。这事我来办。”他瞥着辛乙:“我从来没当过什么无名英雄,所以这次就是想当当看,尝尝什么滋味!——吩咐下去,晚饭后我要去楚王府。”说完他站起来,昂首阔步走出了门去。
辛乙望着地下,安静了片刻,才又出门来。
到了廊下。韩稷已然不见影子了。只有着常装的贺群他们站在香樟树下唠磕。
他扬手叫了贺群过来,负手沉凝了片刻,说道:“你悄悄儿地。到麒麟坊去,想办法透个话儿到雁姑娘身边的下人耳里,就说勋贵里许多人都不愿让让庞定北上位,只是在静观其变而已。晚饭前必须带到。还不能让人瞧出你身份来。
“若是雁姑娘要出门往哪里去,你便隐在暗中好生保护。”
贺群立时称是出了门。
辛乙望着满园子秋景。扬唇下了石阶。
沈宓今日回得比往常早很多。
沈雁见他眉目之间隐有郁色,自不免打听。沈宓知道瞒不过,也正想找个人倾吐倾吐,便将皇帝召他去宫里的事情给说了。华氏倒也罢了。因为并不知他太多公务上的事,沈雁听完却是一口茶含在嘴里,半日才把它咽下。…
“你昨儿不是还说皇上驳了几本请奏的折子么。怎么忽然又改了主意?”改主意就改吧,关键他还独独找了沈宓来做这个事。杀了刘俨,皇后如今该把沈宓嚼碎了往肚里吞了,这个时候让沈宓再上折子推举庞定北,这不是逼着他连楚王也得罪下么?
“这必然是有人背后作祟,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她倏地凝了眉,声音也不那么悦耳了。虽说皇帝对沈家并不见得全是真心,可眼下沈宓倒底还有利用之处,太子之位不管传给楚王还是郑王,都是他的儿子,他也没有理由单单针对沈宓这样做。
“我虽然不能确定,但我猜这人应该是宋寰。”沈宓平静地道。说罢,他便把日间公事房里的事说了给她听,“此人早恨不得将我挤出通政司去,加之我后来想起,在我入宫之前他曾有段时间不知所踪,我猜测,正是他进宫去皇帝跟前吹了耳边风。”
“又是宋寰?”沈雁道。上次他在沈宓手下吃过一亏后,她以为他至少会消停段时间,怎么他竟然这么沉不住气,转头又来了?而且他居然有本事劝得皇帝这么快降旨,还不知道背地里铺陈了什么了不得的理由。
“明儿早上可就要办了,父亲可想好怎么应对了?”
沈宓沉吟道:“我想趁着这会儿去寻寻许阁老,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法子。”
许敬芳有身份有面子,关键是他对沈宓常有关照之举,先去寻寻他拿意见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沈雁想不出好的法子,当然只能寄希望于此了。
沈宓收拾收拾出了门,沈雁陪着华氏说了几句宋家的事,见得天色渐凉,便也回房去添衣。
刚让胭脂将衣拿来,碧澄就快步进来了。
“姑娘,奴婢刚才在坊外听说件事儿!”
沈家的下人宅子都置在西面侧巷中,已经位于麒麟坊外,碧澄的家人都在府里当差,所以她爹娘早承蒙华氏的恩典在巷里置了栋两进小院儿,碧澄每日便与爹娘弟妹歇在那里,到当值的时候才进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