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报上有血迹,可见送出此报时的情形有多么惨烈。过后不久也证明,临山郡中朝廷的官员和兵卒,若非投降,全部就地斩首,一个没能逃脱。手段狠辣决绝,干脆利落。
听到消息时,还站在群臣面前的萧左,差不多直接懵了,因为没想到萧十一居然这么快就动手。他夺位时,经历过腥风血雨,但他更擅长的是谋算,而非在战场上一比高低。这么多年他忍着鞑靼人,不就是因为朝内武将欠缺,能领兵的人不多吗?现在,真的要打?
然而更糟糕的消息还在后面,又过了半个月,临山郡那边传来新消息:萧十一自称是十王之子,打算拨乱反正,要归天下于正统。同时,他手中握有真正的玉玺,龙眼上没有瑕疵的!
天下沸腾!传说中的十王之子,百姓们莫名企盼的,原来就是俊美无双的临山王。若是不信,人家拿出了萧煜当年的统兵王杖,还得到了十王过去幕僚的承认。再说,玉玺假得了吗?
“他哪来的十万大军?”萧左在宣政殿大喝,脸上的急惶,是他自己看不到的。
一个纨绔子弟,就算有反心,除了捏造谣言以蛊惑人心之外,怎么还会有真正的巨大力量呢?本来,他以为自己只是一时气弱,因为十一郎在舆论上占了上风。但是,当真刀真枪对上的时候,对方必兵败如山倒。天下,有那么好得的吗?可为什么,萧羽有兵在手?
“军报上说,是蛮国佣兵,战力超强,凶狠如狼。以一当十的。”王岳慢吞吞的道。
在场的人谁不清楚,自从强行削藩后,皇上又对武将一向打压。如今那帮当兵的都是只会拿军饷的酒囊饭袋,拉上战场。有一个死一个,有两个死一双,完全不顶事的。
“引外敌入侵,国之大忌,他居然敢!”萧左愤怒。
底下没人应声,因为不是引外敌啊。临山王富可敌国,养只佣兵再正常不过。
“着兵部加派人手,无论是钱是物。无条件提供给地方军府,务必把反贼萧羽挡在山海关之外!”萧左拍案而起,“不义之师,无名之师,朕就不信能猖狂多久!”
可是没过多久,兵部尚书急得满头包地上报,“漕帮帮主宣布,拥护临山王,要代天下百姓迎回大赵正统,十王之后。因此水路…水路断绝。兵械钱粮囤于各仓所,运…运不到地方上。而且听说,临山郡及周围七郡的百姓已经归顺临山…不。归送反贼萧羽,地方官府和兵府,投…投降。”还没说大军南近,沿路百姓不仅开城门,还沿路欢迎,甚至送吃送喝。
“你说什么!”萧左怒而摔了茶杯,“水路断绝?!那不是还有陆路吗?为什么不赶紧疏通交通,支援前线!再说,朕的水军呢?朕的水军呢?”虽这么吩咐臣子。心中却已经凉透了。
大赵地势特殊,多山地。多水道却少平原,所以水路一直是重要的来往通道。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身为皇帝。却要拉拢由贱民组成的漕帮,甚至打算牺牲一个儿子的原因。可漕帮如今成了十一郎的助力,那就是心腹大患。若要发兵围剿漕帮,有道是十民九漕,难道他要与天下的百姓为敌?水军?水军就是个摆设,惟一强大的水军还派到各海口了,内水完全是由漕帮控制的。水军一个中级官员的力量,甚至连漕帮的一个漕口也不如。
又过了一个月,天已入冬。宣政殿内,萧左俯身于地图之上,手已经控制不住的发抖。
荆州反、路州反、霸州反、连州反…地图上,有很多红色的点,每一个点,都代表宣布向萧十一投降的地方官府。其实萧十一并未收卖大赵所有的武将或者官府,所以地图上的红点并没有密密麻麻。因为若联络的人过多,动静太大,保密工作不可能做得如此秘不透风。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的眼光极其老辣和独到,萧十一选择拉拢的人,都是最关键的一环。
若把大赵国比做一个人,投降萧十一的那些官员和地方,就像一颗颗钉子,锲在最要命和难受的部位,隔在这个人的血脉之中,让这个人肌肉无力,甚至不能呼吸。这样,只要能困守一段时间,根本不用大赵军再反扑,这个人也会摔倒在地上,起不来了。何况,可以比做血管的漕帮已经被水石乔牢牢握在手中。
“皇上,握着海上水军的米贵…也反了。还有,石台子沦陷…”底下有人,颤抖着声音回报。
众臣瑟缩。
石台子是什么地方,看似不起眼,可所有军机情报、公文来往都要经过那里。也是护卫京城的军机大营的驻扎地,若说东京都是大赵国的心脏,石台子就是大赵国的咽喉。连脖子都被人家掐住了,还能活吗?被已经控制的手脚一刀插向心脏,分分秒秒的事。
可萧左已经没有反应了,一连串又一边串的打击,令他已经麻木,更深深地有一种无力回天的感觉。他已经明白,十一郎看似恭顺,其实早有反意,从他借着朝廷之手承袭击了他父亲的爵位、从他自甘为质混入京都、从他经营矿权却花天酒地的过日子,从他才十三岁的那一年就已经开始了。
国之将破,山之将倾,看是快得令人目不暇接,意外之极。其实,绝非一朝一夕之功。是十一郎已经慢慢筹谋了十几年之久,一点一滴,日日夜夜,没有片刻不是在为今天而努力。如今,十一郎只是终于起手,把棋盘上早就布好的杀棋一步步起出来,以雷霆之势收官。而他则被蒙在鼓里,因为看不起那个从死亡中挣扎走出的少年。所以今天,只能承受恶果。
来不及了,真的,来不及了!
“皇上,不知您有什么章程?”底下,老臣们的首领,威远侯王岳问。
“百姓们怎么说?”萧左无力的问。最看不起小民,这时候却觉得他们本应该指望的。
可是王岳却摇摇头,“反王大军一路势如破竹,但萧羽发出公告,言明对投降的地方,大军与百姓秋毫无犯。而且,他们也确实做到了。所以,反军受到了百姓们的欢迎…加上之前民心已经动摇…皇上该知道,那是因为十王遗诏和十王之子的传说,还因为温凝之刑前所说的话…所以反军并非师出无名,在道义上站得住脚。”
“爱卿们怎么想?”萧左抬起眼睛,目光扫向底下。
没人言语,就是最好的回答。所有臣子都觉得,他大势已去。
这些人,就是觉得他得位不正,而他这辈子,就倒霉在这个可恨的“正”字之上。他却不知,十王遗诏的事只是个引子而已,那本栽在他身上的“百官错”,还有这么多年他对贪官污吏的纵容,才是造成今天官场局面的罪魁祸首。
“朕的北衙禁军呢?”专门护卫皇城军队,他的心腹之师。
“还在。”王岳低头。
还好还好,至少还有忠诚之师,让他有转圜的余地。萧左暗松口气,却听王岳又慢吞吞地道,“不过,都守在宫外面,没有动。”
没有动?没有动是什么意思!就是说不会进宫护驾,就是说等着皇城门打开,好迎接反贼萧十一吗?就是说…现在是看管他,而不是保护他?甚至是…软禁他!只等新皇登基,好让他的血染红那通向最高处的红毯!
萧左惊得瞪圆了眼睛,盯着站在下头的王岳。
威远侯王岳慢慢抬起了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问,“皇上,当初差点和淑妃娘娘结亲的付家,让老臣问皇上一句话:可后悔?”
可后悔?可后悔!萧左僵住了,身子都不能动。他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年轻英俊的小将军,跨于马上,为大赵冲锋陷阵,誓要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而他,在暗中端起闪着寒光的弓弩,扣动了机弦。
原来啊!
“威远侯,你也要反吗?”他寒着声音问,想要有点威胁力,可那寒意,却是发自他自己的内心深处。
“皇上,西南军早已经归送了临山王。掌事的,是老臣的亲生儿子。”王岳说完这话,立即直起身子,轻飘飘看了萧左一眼,就那么施施然走出了御书房。
接着,是尤肖。再接着是兵部尚书、吏部尚书、户部、工部…
萧左站在高高的丹陛上,站在那重新装好的正大光明匾之下,眼看着臣子百官们一个个离去,没人理会他。平时的山呼万岁、叩头行礼,仿佛都是幻影。
众叛亲离!
他只想到这个词。身后华丽的龙椅,身前宽阔的龙书案,案上那几可乱真玉玺,似乎都活了过来,对他微微笑着,满是嘲讽。
萧十一,你好!你真好!不声不响之中,收了百姓的心、群臣的心,军队的心,还握住了绝对的力量。输给你,我的好皇侄,似乎也不冤枉!
……66有话要说……
因为书快结束,大家反应比较冷淡。
谢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