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庆唐听到韩元捷说能保平安,并不感到高兴,因为这方面他有一定的自信,那会儿省里有要求命案必破,而且还要从严从快处理,所以,他可以把责任归结为是制度上的原因,不是什么个人的强烈主观愿望。
“说到保平安,我觉得也不是什么难題。”贺庆唐还想给韩元捷施加点压力,“因为当时上面有要求,命案必破,所以就算被追其责任來,我也就是工作失误,顶多也就是渎职而已。”
“是的,这是你保平安的有力说法。”韩元捷并不回避,“而且事实上,你跟案件双方也都沒有什么利益冲突和利益关系。”
贺庆唐听韩元捷这么说,有点丧气,当即也就不再玩什么深沉,还是直挠问題所在,“韩省长,照此看來,你也是无能为力的。”
“有潘宝山在背后拱着,我的一切努力都无济于事。”韩元捷道,“庆唐,稳妥地看,还是放眼长远,以退为进。”
“怎么退。”贺庆唐张大了嘴巴,他知道,韩元捷这边已经沒了任何希望。
“你自己退,别人是帮不上什么忙的。”韩元捷好像很无情,“说实话,当初确实有命案必破的要求,但那仅仅是个要求罢了,你为了捞政绩,不破也破,风险是肯定会遗存的,而且,你行事又有疏忽,既明显违法,又沒选对人,现在出了问題,还能怎么办。”
“韩省长,你就不能帮帮我。”贺庆唐哀求道,“你跟段书记说说,你们高层的能量总归要强很多的。”
“现在高层的分歧很大,难道你不知道。”韩元捷道,“所以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换种方式而已,你说,你当个公安局长,再挂个副市长,为的是什么,如果搁在以前,那当然是千金不换,因为那社会地位能创造万金甚至是亿金,可现在呢,为官从政那就是戴着镣铐跳舞啊,稍一出格潇洒下,就会被牵走,很辛酸的,因此,现在的官位,也就沒有多大的留恋头了,相反,如果你是有钱人,还不是跟以前一样快活。”
“韩省长,你的意思是我让离官从商。”贺庆唐神情颓废,不过也沒有绝望,因为他也清楚自己的处境,硬扛下去可能会更糟糕。
“对,我说的都是到家的实话。”韩元捷道,“希望你能好好想想,做个正确的选择。”
贺庆唐的嘴唇发干,他垂着头想了会,叹了口气,道:“韩省长,我已经想了,就按你说的來的吧,但关键的问題是,我能不能全身而退,你说过,有潘宝山在背后发力呢,我怕不能圆满收场。”
“只要你主动点,我这边就能使上劲了。”韩元捷如释重负,道:“我能保你平平安安地退出來。”
“好吧,也只有这样了。”贺庆唐抿了抿嘴,“不过,我对今后的从商之路,看得并不是很明晰。”
“那个还用你多担心。”韩元捷笑道,“有我在,你还怕找不到好项目。”
韩元捷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贺庆唐自然也不再多讲,总归这也算是个出路,毕竟当初他在补充证据一事上,确实是太过主观甚至已经达到了恶意的程度,要是真追究起來,远不是拍拍屁股离开官场那么简单。
随即,贺庆唐又打电话给蔡允兆叮嘱了一下,说如果专案小组再找过去,无论怎样都不要多说,只管把问題推给他就行。
接到这样的嘱咐电话,对蔡允兆來说是个天大的喜讯。
蔡允兆等不及专案小组來找,很主动地就把电话打给了解如华,说当时的情况想得差不多了,具体负责证据补充的是贺庆唐,他了解得更全面,有事可以找他。
找贺庆唐是早晚的事,是此次行动的终极目标所在,现在要的就是个顺当的说法,蔡允兆把球提给了他,正合适。
解如华带着蔡允兆的话,來到双临市公安局,见了贺庆唐。
贺庆唐早有准备,他一见到解如华就笑呵呵地打招呼,“哟,这不是解处长嘛,搞警务督察,督查到我这里來了啊。”
“贺局长这么一说,我还有点不好意思呢。”解如华也笑了起來,“还真是这么回事,不过为了工作嘛,也沒办法,所以有不到的地方还请谅解。”
“那当然沒什么,工作嘛,就得一是一,二是二,否则掺杂了个人情感在里面,那可就说不清了。”贺庆唐很爽朗地笑着,“解处长,我知道你们为何而來,省里重视了,动作比较大,风声还是有的,其实这两天我也一直在考虑这件事,琢磨该如何让事件解决得更有利于当事人、有利于社会的稳定。”
“到底是贺局长有大局意识,你能这么说,我们很高兴。”解如华道,“其实我们小组也很为难,从司法局到法院、检察院,在了解情况时都或这或那地被搪塞,根本就沒有人愿意说什么,当然了,可能他们也说不出來。”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有立功表现时争先恐后,等到承担责任时又都成了缩头乌龟。”贺庆唐要借机把自己扮出一副高大上的形象,“直言不讳地说,当年的黄金抢劫杀人案,在结案时的确有疑点,但是,当时全省严打正在节点上,重大要案要求从快从严办结,所以我们公安的压力很大,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当时涉案嫌犯确实也招供了,所以我们就认定了其犯罪事实,并移交检察机关公诉。”
“说到我们重查的那个案子,当年‘嫌犯’招供一说,在法院那边似乎有不同的说法。”解如华道,“据当时办案人员说,‘嫌犯’曾说过,在公安取证阶段遭到了逼供,不给睡觉、不给吃饭、不给喝水,还不给解手。”
“那时为了迅速破案,可能负责审讯的警察说了此类的话,仅仅是口头上的,绝对沒有任何事实。”贺庆唐道,“毕竟,在当时來说,那也是一种审讯手段嘛。”
“是不是事实,现在也沒法求证了,但不管怎么说,恐吓威胁,是远不能作为审讯手段的。”解如华笑了下,道:“说到手段,还有一件事,在法院庭审的时候,‘嫌犯’还说公安在审讯时曾对他说过,说抢劫中的受害人并沒有死,所以只要承认了,几个月时间就能出來。”
“沒有的事。”贺庆唐摇头笑道,“那是嫌犯故意为自己开脱,捏造出來的,千万不要被蒙蔽了双眼,要知道,有的嫌犯智商很高,关键时刻最会说些混淆是非的事。”
贺庆唐这么说,解如华也沒法再质疑。
贺庆唐看了看解如华,继续为自己开脱道:“我是实事求是的,你刚才说什么不给睡觉、不给吃饭的,我就沒法否认,毕竟是有那个影子的,因为办案的警察的确说过,但是,说什么受害人沒死,只要承认了短时间内就能出來,那种诱供的事绝对沒有,也许,法院庭审的时候,在场的人可能都听到了嫌犯那么说,但是并不代表那就是事实,就像我说的,那只是嫌犯力图把水搅浑而已。”
贺庆唐说得很有气势,颇有番正义凛然的样子。
“贺局长,还有个问題,公安办结案后移交检察机关,然后检察机关公诉至法院,但法院最后认定证据不足,驳了回來,最终转到了正辉区公安分局,并且由你具体负责。”解如华尽量以轻蔑的眼神看着贺庆唐,问道:“我们想知道,驳回后补充证据阶段,你是怎么找到新证据的。”
“从犯罪现场找到的。”贺庆唐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时的犯罪现场还在封存着。”解如华问。
“封着呢,因为案子还沒尘埃落定,必须的封存好了。”贺庆唐道,“至于新证据是怎么找到的,解组长,我只能跟你说,办结黄金抢劫杀人案在当时就是个政治任务,而我,只是实现任务的一个关键点而已。”
“这么说吧,贺局长,你也承认当年的案件存在冤情,只是出于政治需要而不得已为之,是不是。”
“也不能那么说,当时在大多数人看來,嫌犯的犯罪事实存在,只是犯罪证据不足。”贺庆唐道,“包括我在内,也那么认为,所以,当年办案的时候,我们公安人员沒有人认为有什么冤情。”
“那现在看呢。”
“现在因为真凶落网,所以从客观事实上说,五年前的判决是存在问題的。”贺庆唐道,“但那绝不是个人原因,而是体制问題造成的,再说了,解处长,虽然现在大家几乎一致认为真凶落了网,抖出了实情,但实际上,又怎么能认定‘真凶’是真凶呢,仅凭他的交待,我们不否认‘真凶’交待的细节跟案情很吻合,但是,我们又怎么能保证‘真凶’所说的一切,是其亲历,而不是从其他渠道获得。”
“贺局长,你的意思是,有内部人故意透露出來。”解如华道,“那可能嘛。”
“凡事无绝对。”贺庆唐道,“当年那案子的证据补充工作是我负责的,很多人都知道,如果有谁想背后对我下手,这也是个好法子,对不对。”
“嚯,贺局长,你的推理着实证明了你的业务能力,很强。”解如华道,“不过你别忘了,这件事情可是经过众多环节的,从目前我们在法院、检察院了解的情况看,并不是你说的那样,再说,我们专案小组要调查的是当年案件审判问題,退一步说,至于谁是真凶,可以朝后放一放,眼下要弄清的是,当年到底怎么补充的证据,从宣判结案的。”
“在补充证据的环节上,我负有一定责任。”贺庆唐觉得不能再胡搅下去了,“但我要澄清的是,那不是我个人主观愿望。”
贺庆唐说到了这个程度,相当于已经见了底,解如华也不好再问什么。